柳惜曦闻言,垂下眼眸。
两个时辰,她从台上晕过去,两个时辰已经错过接下来的比试,她肯定输给阮清絮了。
“我没事了,你明日有甲组决赛,快回去休息吧。”
柳惜曦刚一开口才发现此刻自己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
池泽耸肩:“没事,我稳进前五十名,不用担心。
倒是你,为了比试牺牲这么多,值得吗?”
为了比试牺牲?柳惜曦想笑,却发现这时候她苍白的面孔配上勉强的笑容,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池泽并非不懂看人脸色,柳惜曦那样子,分明就是说她猜错了,柳惜曦不是为了比试才强行筑基的。
“我记得,我们在外门相识的时候,大家聊到修炼是为了什么,我说为了变得更强,保护在乎的人,阮清絮说是为了回家,你说不知道,还说大家族的女子都是要修炼的,不能浪费了这样好的灵根天赋。”
“那容我再问一遍,你现在修炼,强行筑基,是为了什么?”
柳惜曦沉默,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她刚来到太虚宗外门。
从小家里人对她十分宽和,并未强求她做什么,即便出身符修世家,她却并不喜欢符箓,相比较,她更想舞剑。
柳家人自然不忍自家女儿不学符箓跑去当剑修,可对于看似温柔实则死犟的柳惜曦,打骂是最无用的东西,故,柳家人允许柳惜曦拜入太虚宗去当剑修,但条件是她们不会给柳惜曦作为柳氏女的特权优待,比如赵芷君那样不需要在外门待,直接就能推荐进入内门。
柳惜曦作为最普通的弟子来到了太虚宗外门,被分到了包括池泽、阮清絮等在内的二十人间的寝院。
拥挤、嘈杂,成了柳惜曦的噩梦,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和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尽管都是年轻女子,可人挤人的床铺,让有洁癖的她差点第一天来寝院就崩溃。
那时候,还没人知道她是柳氏女,她也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她甚至没和别人说过话。
良好的教养让柳惜曦难以撕破脸去和别人争执,她人的寝具挤压了她的铺位,她都不知怎么开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拉不下脸的年纪,吃亏了都开不了口找回公道。
这时池泽出现了,她和阮清絮在外门登记的时候就认识了,两人一道被分来了这间寝院,她似乎已经对人挤人的寝院习以为常,却仍旧在众多人里选中了看上去好说话的柳惜曦。
“敢问这位道友,你旁边的铺位有人吗?”
池泽的面孔稚嫩,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皮肤泛黄,消瘦枯槁,看上去像吃不饱饭的那种人。
一群都还没能练气入体的小姑娘,还称上道友了,柳惜曦很想笑,但与池泽真诚的双眼对视,她笑不出来。
“没有人。”
柳惜曦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得低入尘埃。
池泽赶忙把她的草席铺在了柳惜曦旁边的铺位上,顺手还把别人压在柳惜曦铺位上的枕头给扫开。
柳惜曦第一次离开娇生惯养的家族,独自在外生活,还是这种几十人一起的集体生活,寝具是家里装进储物镯子里的,尺寸大了不知道多少,外门仅容单人睡的铺位根本放不下。
池泽看柳惜曦抱出那么大的床单枕被,笑得直拍大腿,笑归笑,却还是帮柳惜曦把床单折好,勉强铺好。
那时候正值开春,乍暖还寒时候,多数人的枕被还算厚实。
池泽的却是一卷草席,一床薄薄的棉被,但很干净,闻着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两人的铺位一左一右,左边是柳惜曦过于奢侈的丝绸寝具,右边是池泽简陋到像难民的寝具,柳惜曦就这么看着两人的铺位挨着,内心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
后来的事柳惜曦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以池泽的性格,吃不了一点亏,更看不得好友吃亏,会为柳惜曦解决生活上的矛盾、问题,会为阮清絮解决修炼上的难题、心结,三人的友谊在住进外门寝院的第一天时结下,从此池泽就开始了带着自己两个好友在外门修炼的日子。
柳惜曦没告诉池泽的是,在外门时,二十人的寝院她根本睡不着,夜里总有人的呼吸声重,她本就不喜欢符箓,刚来到太虚宗又还没练气,不会画符,池泽同样,但池泽用棉布加棉花和竹片,给柳惜曦做了一副隔音耳罩,后来她们进入内门,在竹园里各有各的房间,柳惜曦再没了被吵得睡不着的困扰,但那副耳罩她也没有扔,至今仍躺在她的储物镯子里。
柳惜曦吃惯了家里的山珍海味,吃不惯辟谷丹或是外门食堂的难吃饭菜,池泽就会叫上阮清絮去山林里打猎,烹煮美食都会给柳惜曦带上一份。
有时候池泽也说不上,她和阮清絮开小灶,究竟是因为两人都馋,还是惦记着柳惜曦吃不下外门的饭菜。
在柳惜曦的记忆里,外门五年都是池泽的身影,阮清絮永远是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于修者而言,五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能活几百上千岁的修者,五年的记忆不值一提,可柳惜曦却记得这五年,比任何记忆都还要清晰。
直到她们拜入万花峰,内门的修炼显然比在外门更加紧迫,池泽也一反常态地将全身心都用在了修炼上,三人的小团体没了阮清絮,又加入了宋萧和刘瑶灵,后续还有许墨、叶兰辛,以及各位同门,池泽对柳惜曦帮助更大了,她能指点柳惜曦修炼,能给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于柳惜曦修炼有很大帮助,但却在柳惜曦的眼里,池泽离她更远了。
所以当此时池泽再问她,修炼是为了什么,柳惜曦这么些天一直在逃避池泽的眼睛,此刻她直视池泽,声音不大却坚定:“为了跟上你的步伐。”
她不是为了所谓的虚名,什么五年筑基的天才,什么门派大比的第一名,又或者是柳氏女的名号,她是为了跟上池泽。
池泽认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神,她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望着柳惜曦,气笑了:“你在说笑吗?”
然而,柳惜曦斜躺在病床上,披散的黑发如海藻将她包围,和十年前稚嫩面孔完全不一样的美丽温柔,柳惜曦今年也二十七岁了,她不是入门时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说出这句话时,带着一万分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