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页脚,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那些熟悉的铅字,关于开元通宝在粟特商队中的流通、关于龟兹与高昌的货币兑换比率……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无法清晰地映入脑海。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不受控制地飞向了北方。
北京……现在应该很干燥吧?他带够润肤乳了吗?那家伙总嫌麻烦,肯定又忘了。
今天的分组研讨……不知道顺不顺利?他那个关于两市商业形态差异化的切入点,虽然新颖,但很容易被老学究揪住细节猛攻……以他的脾气,估计又要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回来跟她说“那些老古董根本不懂变通”。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样子,眼神专注又带着点不服输的锐利。
指尖捻着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大力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车流如同一条条发光的河,无声地流淌向未知的远方。其中某一条路的尽头,连着那座他此刻所在的千年古都。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平静的眼底漾开一圈微澜。她端起冰凉的咖啡杯,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空落。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
“快快快!找个大点的桌子!贤哥今天请客!热带水果管够!”曾小贤咋咋呼呼的声音率先传来。
“曾老师万岁!”陈美嘉欢呼雀跃。
胡一菲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三人走了进来,曾小贤把那个沉甸甸的水果袋“咚”地一声放在一张空桌上,夸张地甩着手臂:“哎哟我的老腰……美嘉,你这水果绝对是按吨位卖的!”
陈美嘉才不理他,兴奋地打开袋子:“哇!酒吧灯光下看着更诱人了!大力!大力!”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大力,立刻挥手招呼,“快过来!吃水果!曾老师请客!超级新鲜的热带珍品!”
胡一菲也看到了大力,目光在她面前摊开的书和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大力闻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回惯常的平静,合上面前厚重的书籍,起身走了过来。
“美嘉姐,一菲姐,曾老师。”她一一打招呼,声音平稳无波,在胡一菲旁边的空位坐下。
“来来来,大力,尝尝这个山竹!”陈美嘉热情地剥开一个紫红色的山竹,露出里面雪白饱满的蒜瓣果肉,递到大力面前,“特甜!艾派德……呃,我朋友说这个品种最好!”
“谢谢美嘉姐。”大力接过,指尖捏起一瓣雪白,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带着特有的热带芬芳。
“嗯,很甜。”她点点头,给出客观评价。
“是吧是吧!”陈美嘉得到肯定,更开心了,又拿起一个芒果,“再尝尝这个!金煌芒!香得不得了!”她手忙脚乱地找水果刀。
“美嘉,你慢点,没人跟你抢。”胡一菲无奈地摇摇头,拿过她手里的芒果,动作利落地开始削皮,长长的果皮在她手中连绵不断地垂落,手法娴熟。
曾小贤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拿起一个红毛丹研究怎么剥开那层毛茸茸的壳,嘴里还不闲着:“哎,说到北京,这天气可真够干的。我上次去出差,待了三天,鼻子干得都快冒烟了!孟屿那小子这次去这么久,肯定也够呛!他带喷雾了吗?”
“北京”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大力捏着山竹果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的眸光闪动。口中的甜味似乎淡去了一丝。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剩下的小半瓣山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仔细品味。
然后,她才抬起头,看向正和红毛丹外壳较劲的曾小贤,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带了。我检查过行李。”
她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桌上的人听清。说完,便自然地伸手,拿起胡一菲刚削好、切成整齐小块的芒果,用水果签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动作流畅,表情淡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被芒果的香甜吸引了注意力。
只有一直留意着她的胡一菲,捕捉到了她端起水杯喝水时,指尖在冰凉玻璃杯壁上那一下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收紧。
酒吧的蓝调音乐依旧慵懒地流淌,吧台后调酒师摇动雪克杯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热带水果的甜香混合着酒水的气息,弥漫在暖昧的空气里。
角落这一桌,陈美嘉还在兴奋地分着水果,曾小贤终于成功剥开了一个红毛丹,得意地展示着里面晶莹的果肉,胡一菲慢条斯理地吃着芒果块。
大力安静地坐在其中,小口吃着水果,偶尔回应一两句。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映不出她此刻心底那片悄然弥漫开、又迅速被理性压制的、名为思念的无声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