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是不是永远排在最后一位”,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颤抖的身体,看着那滴落在他胸口的温热湿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我厌恶瞬间攫住了他。
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此刻成了最锋利的证据,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自私和疏忽。
他记得所有关于她的细节,却依然一次次将她推后。这比遗忘更可怕。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惯常的、带着点调笑的安抚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何解释,在那些清晰的“记得”与“做不到”的事实面前,都成了苍白的辩解。
他只能僵硬地、笨拙地抬起手臂,更紧地、更紧地将那个颤抖的身体圈进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无声的啜泣带来的细微震动。
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却驱不散孟屿心头骤然降临的冰冷和自我怀疑。
纪录片里角马群奔腾的蹄声依旧沉闷地回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条理”和“优先级”,可能正在亲手推开他最珍视的人。
时间在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中那细微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
大力缓缓地、几乎带着点艰难地,从他胸口抬起头。
泪痕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蜿蜒出几道湿亮的痕迹,鼻尖和眼眶都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睫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她没去看孟屿的眼睛,只是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他t恤前襟那片被泪水濡湿的深色印记上,眼神有些空茫。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孟屿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扯动嘴角,努力地、非常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生硬、勉强,像强行拼凑起来的碎片,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卑微。
“孟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砂纸磨过,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那双总是清澈锐利、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水汽氤氲,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和惊痛。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每一分愧疚、每一丝慌乱都刻进心里。
“我刚才……有点失控了。”
她轻声说,嘴角那个勉强的弧度依旧挂着,像是在维持最后的体面,“说了一些……不太理智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t恤的褶皱,指节泛白。
“我知道的。”
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却又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看清却不愿承认的事实,“我知道的……对你来说,那些历史里的尘埃,那些早已湮没的王朝兴衰,那些需要被重新解读的碑文和税制……它们的分量,它们在你心里的优先级……”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那个强行维持的笑容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她飞快地眨了下眼,逼退眼底又涌上来的酸涩。
“……它们的分量,就是比诸葛大力要重。重得多。”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无声的涟漪。
孟屿只觉得一股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想开口,想反驳,喉咙却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大力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痛苦挣扎,或者说,她看见了,却选择了忽视。
她只是继续说着,语气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像在自言自语:
“我怎么能奢求……奢求我能比得过它们呢?”
她嘴角那抹卑微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带着点自嘲的苦涩,“那是你的天赋,你的使命,是你骨血里燃烧的东西。是你之所以是孟屿的……根基。”
她的指尖不再抠他的衣服,而是轻轻抬起,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
指腹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划过他的颧骨,像是在描摹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爱你,孟屿。”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控诉和委屈,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混杂着深不见底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