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文学

番外之往生堂的小月亮（第1页）

秋夜的寒意已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绯云坡的青石板上，泛着幽蓝的冷光。胡敬裹紧外袍，踏着子夜最后一记沉闷的梆子声归来。处理完远郊那桩棘手的迁坟委托，身心俱疲，连带着脚步都沾着夜露的湿重与孤寂。璃月港早已沉眠，唯有往生堂门前那两盏素白的引魂灯，在穿堂风中执着地摇曳，投下两团昏黄、寂静、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晕，像守望着无边夜色的、沉默的魂灵。

脚步在阶前顿住。

厚重的黑檀木大门，竟虚掩着一道细细的缝。

暖黄的光线如同液态的琥珀，从那缝隙里汩汩流淌出来，在冰冷的石阶上蜿蜒出一道温暖、细长的亮痕。胡敬眉心微蹙，常年与幽冥打交道的警觉瞬间绷紧。指尖无声探入袖中，扣住了几枚微凉的安魂符箓。堂内无人？抑或……有不速之“客”？

他屏息，将门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门内沉睡的月光。

预想中的阴冷或混乱并未降临。

堂内一片暖融的静谧。只有长明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低语，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初生柳絮在春日暖阳下打着旋儿般的呼吸声。那声音细软、均匀，带着一种全然放松的、近乎甜蜜的安宁。

胡敬的目光，循着那细弱却无比清晰的声息，精准地落在了正对大门的紫檀木柜台之上。

然后，他的呼吸，连同那满身的疲惫与孤寒，瞬间凝固了。

只见那平日里摆放着冰冷账册、沉重算盘与缭绕香烛的宽阔柜台上，此刻正蜷着一团……月光与翡翠织就的梦。

月光般的银白是底色，其上覆盖着一层蓬松、细密、如同初春最柔嫩的新芽被阳光吻过的淡绿色绒毛。那绒毛丰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根都仿佛吸饱了暖光，在长明灯昏黄的光晕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珠泽，像一整块被赋予了生命、会呼吸的顶级软玉，又像一团不小心从云端跌落凡尘、还带着星辉余温的毛茸茸星云。

它蜷缩的姿态，是世间最完美的圆。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那蓬松得如同云朵、又如昂贵雪貂毛领般丰盈的大尾巴里，只吝啬地露出一点粉嫩得如同初绽樱花花瓣的鼻尖。那鼻尖随着均匀细弱的呼吸，在银绿交织的绒毛间若隐若现，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带起绒毛表面如水波般的光泽荡漾。那条尾巴实在太大了，简直像一个毛茸茸的堡垒，将小小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只在边缘处，可怜兮兮地探出几根同样覆盖着翡翠绒毛、带着稚嫩圆弧的小爪子尖儿，粉嫩的肉垫在绒毛间若隐若现。

胡敬的心跳声，在骤然死寂的堂内，被无限放大，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扣着的符箓都忘了松开，蹑足靠近，如同朝圣者靠近神迹，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便会惊碎这沉睡的幻梦。离得近了，那团毛茸茸的存在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看清了那埋在堡垒里、只露出一点轮廓的耳朵——小巧、圆润，耳尖带着点俏皮的上翘，同样覆满了细密的翡翠色绒毛，像两片刚抽芽的、毛茸茸的嫩叶。他甚至能清晰看到它整个小小的身体，随着那安稳的呼吸，如同最柔和的潮汐般，一起，一伏。每一次起伏，都让那身月光与翡翠交织的“绒毯”泛起迷人的、温润的光泽涟漪。

这……这不就是？！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的潮水轰然冲开！智慧宫蜂蜜色的午后，世界树光尘中那只慵懒酣睡、如同月光与云朵揉成的布偶猫猫幻影，那一声软糯得能融化坚冰的“咪呜”，那轻轻蹭动的、覆盖着丝缎长毛的小脑袋……所有的画面碎片，瞬间汇聚成洪流，狠狠撞进胡敬的脑海，撞得他心神剧震！

树王陛下展示的“未来的小月亮”……那个预言中会在他们故事里睡得香甜的毛茸茸小生命……它竟然……竟然在这里？！

只是……胡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凝在柜台绒团那若隐若现的、覆盖着细小翡翠色鳞片的、流畅而优美的脊背线条，以及尾巴末端那极其微小的、如同嫩芽初萌般的、同样覆盖着细绒的尖角轮廓上。不是猫？是……一条小龙？！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胡敬瞬间失语。往生堂里那个总是带着点初来乍到的茫然、眼神却清澈又坚韧的年轻小仪倌——林涣！他曾隐约察觉这孩子身上萦绕着不属于凡尘的气息，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

巨大的震惊尚未平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绝伦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暖流，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因若晏永诀、行知远行而积压在心底、几乎将他冻僵的沉重阴霾与蚀骨孤寂。他看着柜台上那团毫无防备、在等待中安然睡去、甚至露出了最本真模样的翡翠绒团，只觉得心尖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被一只毛茸茸的、带着温热的小爪子，轻轻踩了一下，留下一个无比熨帖的印记。

“呵……”一声极轻、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和巨大到几乎令他眼眶发热的温柔笑叹，终于忍不住从胡敬微颤的唇间逸出。这孩子……是在等他回家吗？等到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就这样蜷在冰冷的柜台上睡着了？

这声细微的响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柜台上那团沉睡的翡翠星云，似乎被惊扰了梦境。

埋在尾巴里的粉嫩鼻尖先是轻轻抽动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接着，那覆盖着翡翠绒毛、如同嫩叶般的小耳朵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然后，那包裹着身体的、云朵般丰盈的大尾巴，极其缓慢地、慵懒地松开了一道缝隙。像一个小心翼翼拆开珍贵礼物的孩子。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终于从月光与翡翠的堡垒中，怯生生地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