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透进的月光里,空慧禅师佝偻的背影仿佛老树虬结的根。
"南泉普愿禅师斩猫时,斩断的是什么?"药香突然裹着发问扑面而来。
法明盯着房梁裂缝里垂落的蛛丝,昨夜井底的寒气还卡在喉头。
"是。。。是众僧争夺外物的妄念?"
石臼里新添了把干菊,苦涩骤然浓烈。"当年赵州禅师听闻此事,为何脱履顶在头上?"
竹帘被风掀起半角,法明看见师父将药渣撒向古井方向。
井水映月的画面突然刺进眼底——自己坠落时扯断的佛珠,此刻大概正躺在井底描摹虚假的圆。
"因为。。。因为赵州禅师在讽刺执着形迹?"法明声音发虚。
腿骨传来细密的痒,像有蚁群在伤口里筑巢。
空慧笑起来像漏风的葫芦:"你昨日要救猫,今日猫叼来接骨草,哪个算是功德?"
药杵指向窗台,那里躺着几株带齿印的紫珠草。
法明支起身子,月光恰好滑过草叶上的湿痕。
他突然意识到,自跌落古井后,再没听见幼猫的哀鸣。
木鱼声在子夜分外清冷。法明拄着拐杖挪到古井边,井水里的月亮碎成他额头的冷汗。
白日师父的话缠着药香在肺叶间游走:"执着要当好人的人,就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
"汪!"
犬吠惊得法明险些松脱拐杖。
柴房转出只瘸腿黄狗,嘴里叼着他昨日遗落的僧鞋。
这狗他喂过三个月,直到发现它把供桌上的馒头拖给怀孕的野猫。
井水忽然泛起涟漪。
白影掠过眼角,法明转头看见母猫叼着幼崽立在墙头,金斑耳朵在月光下宛如两粒芥子。
幼猫颈间缠着褪色的布条——正是他跌落那日束发的麻绳。
"它们不需要你救。"空慧的声音惊落竹梢露水。
老僧从阴影里走出,掌中托着的正是法明那串断线佛珠,"但你需要它们来救。"
法明接过佛珠,发现每颗檀木珠都裹着层晶亮蛛丝。
最大那颗嵌着片金斑猫毛,在月光下泛着蜂蜜似的光泽。
"看井。"竹杖叩地。
法明俯身。
井水不知何时恢复平静,月亮完好无损地浮在其中,仿佛从未被坠落者惊扰。
而自己肿胀的脸倒影边缘,竟游动着蝌蚪状的黑影——是前日救下的蝌蚪正在产卵。
"!!"他触电般后退,后腰撞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药臼。
晨露、蛛网、猫毛与月影在脑中轰然炸开,化作一声哽咽卡在喉头。
空慧将竹杖横放井口:"南泉斩的猫可死了?"
法明望着母猫舔舐幼崽的剪影,柴房方向传来黄狗与野猫分食的响动。
晨钟恰在此时荡开雾霭,他忽然笑出满脸泪水:"请师父打碎药臼。"
老僧扬手将石臼推入古井。
月影应声碎裂,惊起的却不是水花,而是万千蝌蚪腾空化成的流萤。
法明的佛珠在掌心散作尘埃,每粒尘埃里都开出一朵湿漉漉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