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师父永远相信你,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哪天真要是打累了打输了,就回到旧金山来给我捶背捶腿,我会像上次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帮你东山再起。听到没有?”
方邵扬站在台下一动不动。
“干嘛,哑巴了?”孙冠林吼他。
他这才胡乱搓了把脸,“听到了。”
“大点儿声!”
这回干脆就哑火了。
方邵扬嘴唇动了动,然而喉咙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台下的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内容五味杂陈,有羡慕的,也有不理解的。司仪见状趁机接过话头,好让流程继续走下去。
“下面我们……”
海风带走余音。
在这样愉快的狂欢夜晚,这段发言只占短短几分钟,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对于方邵扬的内心,这番话无异于惊涛骇浪,让他日渐孤独的心感觉到了许多温暖。
仪式结束后所有宾客都去吃饭喝酒了,只有他一个人默然地走到沙滩上,坐在海边发呆。
身下的沙子是温热的,他攥起一把,然后又慢慢把手松开,任由它从一点点流出去。
算一算,这是他在旧金山的第二个夏天,干燥炎热依旧,心境却有很大不同。前一个夏天,他满腔仇恨,满心怨愤,周身都竖着尖锐的倒刺。这一个夏天,他平静了很多,尽管壮志未酬。
他脱掉鞋跟上衣,光着膀子躺进沙子里,头枕手臂,听着海浪想以后的事。
旧金山虽好,不可能住一辈子。他在临江出生、长大,在临江念书,在临江认识了贺峤,又在临江送走了妈妈,那里才是他的家。更何况他还有未竞的事业,有发誓要一生守护的人。
可就算回到临江,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还是一个人。
走到天涯海角也是一个人。背起背囊哪里都可以去,去哪里也都一样,没有必须马上动身的理由。
仰面躺在沙滩上,四下无人。他对着皎洁的月光,从兜里再次拿出那枚花掉他半年积蓄的戒指,珍而重之地给自己戴上。然后他闭上眼,张开双手,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型,躺在那里冒傻气,不担心谁来笑他。
因为还很年轻,所以他是豁达的。
但有时候也会后悔,一次又一次地后悔。要是那年不等情人节就好了,要是早点坦白就好了,要是那次没有去印尼就好了。假如妈妈还在,假如贺峤还在,假如一切重来……
就连许多细节他都已经想好了。要是真能回到过去,他不会再跟妈妈顶嘴,不嫌弃妈妈做的饭难吃,他要主动带悟空去洗澡驱虫,在每个重要的日子给贺峤送一份礼物,把贺峤说过的话通通录下来,觉得难过的时候就放给自己听。
虽然知道这些事情再也不可能实现,但他仍然忍不住回想,在茫然无助的时候回到从前的某个十字路口,假设自己当初选择了正确的路,想象那一路会有些什么,想象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不一样。
他想,自己恐怕不是个例吧。每个在后悔中煎熬过的人应该都会想,假设,假如,如果,会怎么样。
想这些不犯法,只不过没有用。
一直躺到沙滩短裤都被海风吹润了,他才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回到公寓,一头扎进几十封工作邮件里。
或许是喝多了酒吹多了风,又或许是婚礼忙完之后这股劲松得太急,第二天一早他就突然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