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良慢慢敛了笑,“姑娘的话,失分寸了。”
连朝却还是笑着,“贝勒爷对家里有恩,家里人都天天感念,不敢忘怀。
是我一下子高兴,说错话。
谙达又救我一回。”
赵有良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再看她,便万事不提,回身往内殿去。
天气很好,不同于慈宁花园常有的乌鸦,养心殿可以看见成阵的鸽群。
扑棱着翅膀,红嘴的鸽子都知道回家的路。
在耀眼的晴光下飞过一个朝暮,鸽哨声此起彼伏,像是她久久难以平缓的心跳。
晚间掌灯的时候,皇帝照例看她这一天的记录。
她便顺势将抄好一百遍的“寅”
字恭敬奉上。
皇帝一张张翻过去看,越到后面,笔画益显得无力,约莫是手酸之故。
连带她进来时,眼底所蕴的微末疑色,早在纸页翻转之间,与烛影一同化散不见。
皇帝沉吟,“字写得很不好看,那些书上的字,也是你自己写的么?”
连朝说是,“奴才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那些,奴才深刻反省自己错失所在,现在谨言慎行,所以手生。”
倒是会给自己找托辞。
皇帝只是笑,随手一指,“去把炕桌上的书拿来。”
是《古文选》的一册。
皇帝亲自给她列了汇要,“这都是朕素日反复读赏的好文章。
你就从第一篇学起,‘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听过没有?要想写得好,须看些好文章。
含英咀华,就是这个道理。”
她问,“《叹逝赋》之后的这个什么什么表,不用写吗?”
皇帝果真去看,那三个字落目,恰似夏热时分毫无根蒂的一场雨。
皇帝极慢地垂下眼,说,“这个不好。”
她故意问,“被选进去的文章,还有不好的吗?”
皇帝没搭理她,似乎失缺兴致,半晌才说,“朕说不好,就是不好。”
满室寂静无声。
殿中香炉里的香灰都坍塌,露出郁郁的猩红火光。
龙涎香闻久了,吐息之间都是,这也许就是宫中老人常说的,“养心殿的精神”
。
来去匆匆衣惹御香,一任你走到哪里,都是闻得到的,是独一份的气派与响亮。
皇帝再不言语,挪到东边炕上看折子去了,让她在御案前写,赵有良冷不防进来看到,眼珠子都要跳出来。
只好先亲自奉盏茶去,探探皇帝的心情,又不敢抬头,只见一只手执着笔,圈画批补,万岁爷的朱砂批文,却还写得纹丝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