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皇帝,“添坐褥,是体恤寒夜守更的辛苦。
太医坐诊,是给病痛者一条活路。
设济善堂、流栖所,是给那些无枝可依的人一点微末的指望。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琐碎,都有人钻空子,都免不了有疏漏、有不公。
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称心的法子?”
她笑盈盈的,眼中自有华光流转,再不似祖母病逝后的那段时日,目光虚空,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
她问皇帝,“万岁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有这样的法子么?”
皇帝只是笑,“那可就真成了神仙。”
皇后说,“所谓‘皇帝’与‘皇后’,华服之下,也无非肉身凡胎。
比起做神仙,还是做个人自在。
有人抢坐褥,那就立规矩,定人责,定期查验。
有人仗势插队看诊,那就设签号,排次序,专人监督。
有人冒领施舍,那就登记造册,核实身份,或改实物为凭证,按需领取。
法子笨一点,麻烦一点,总比因噎废食,干脆什么都不做强。
他们觉得我‘摆样子’也好,骂我‘虚伪’也罢,我认。
可没了这身衣裳,这些架势,想做的事情做不成!
真想自己干干净净,就收拾收拾,住到深山里当隐士去吧!”
她在变化,她变得更从容也更自洽,不过分地执拗,所以自适且豁达。
皇帝说,“放心大胆地放手去做。
无需和我解释,也无需有任何忌惮。
不必希图圆满,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因果也是证给自己看的。
等回过头看,对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就好。”
至于我,我会永远信任你,也会永远偏向你。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传到我耳朵里的只是内廷的非议,在前朝只怕有更多。
辛苦陛下为我洗耳,一日不知应洗几次。”
皇帝却得志意满地说,“你看,他们若说我是昏君,你就是妖后。
若是你是妒妇,我就是悍夫。
说你为所欲为,也有我的纵容之过,反正无论如何,我俩是绑在一起了。”
皇后见他如此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皇帝觉得这简直太完美,“你看,世上既不会有大善人,也不会有大恶人,因为他们都活不久。
不如我们做半个善人,半个恶人,然后一起活得有滋有味,活得长长久久。”
皇后笑着说,“万岁爷听过一句话么?”
皇帝好奇地问,“什么?”
皇后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皇帝笑着问,“谁是王八谁是龟?”
皇后便如以前一样恭维他,“陛下富有四海,寿万千年。”
风物晴和,紫禁城的秋天,清爽干燥,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