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低沉规律的嗡鸣弥漫整个空间,是维持系统运转的冷酷心跳。空气里消毒水和冰冷化学药剂的味道更加浓烈,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腐烂甜杏仁般的诡异气息,若有若无,直钻脑髓。
凯恩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核心隔离区的另一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白色实验服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布满复杂仪表盘和操作光屏的控制台前。身形佝偻,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疲惫。满头银发,如同覆盖着寒霜,在冷光源下闪烁着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怀表里的血色沙粒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那个人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时间,那无形的巨流,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瞬间冻结。空气凝滞,低沉的嗡鸣诡异地沉寂下去,只剩下凯恩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咚,沉重得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控制台前的身影,完全转了过来。
时间局档案里那张幽灵般的脸——纽约的卡森,伦敦的埃文斯,开罗的萨义德——此刻无比真实地、带着岁月无情的刻痕,呈现在凯恩面前。
但这张脸……
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是他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在盥洗室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被粗暴地加速了衰老的进程!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爬满了额头、眼角和脸颊,每一道都写满了无法言说的重负。眼袋沉重地垂着,眼白浑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眼神……不再是镜中熟悉的、带着任务执行者特有的锐利和麻木。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疲惫,像一片被彻底榨干所有生机的荒漠,荒漠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解脱。
第一章:归墟之始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某种肌肉在长久痉挛后终于找到的、僵硬的放松姿势。
“你……来了。”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岁月的风霜和磨损,却又奇异地穿透了隔离墙,清晰地钻进凯恩的耳朵。那声音的质感,是凯恩在无数个独自一人的深夜,在喉咙深处模拟过的、属于未来的自己的声音!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瞬间攫住了凯恩,握枪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枪柄几乎要脱手滑落。
“你是谁?!”凯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濒临崩溃的愤怒,“时间局……四次任务……那些脸……都是你?!这到底……”后面的话语被堵在喉咙里,变成无意义的嗬嗬声。怀表在口袋里沉重地贴着皮肤,血色沙粒流泻的触感从未如此清晰,如同生命流逝的具象。
“时间局?”老科学家——或者说,衰老的凯恩——喉咙里发出低沉、破碎的嗬嗬声,像一台即将散架的老风箱。那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近乎讽刺的微光,转瞬即逝。“他们……只给你看他们想让你看的‘线’。”他抬起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手,颤抖着指向这巨大穹顶空间的弧形墙壁。
凯恩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惨白光滑的墙壁上,靠近穹顶的位置,有人用某种深色的、粘稠如血的颜料,绘制着一幅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一条首尾相衔的巨蛇,扭曲的身体形成一个完美的、令人绝望的闭环。蛇的眼睛是两个深邃的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和希望。古老的符号,永恒的轮回。衔尾蛇(Ouroboros)。
而在那衔尾蛇图案的下方,靠近控制台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小块区域显得格外斑驳,似乎有人曾在那里疯狂地书写或涂画,又被粗暴地刮擦掉。但在那些凌乱、深重的刮痕缝隙里,几个歪歪扭扭、几乎是用指甲抠刻出来的字母,像垂死者的最后挣扎,顽强地显露出来:
THEYLIE
谎言。
一股冰冷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凯恩的血液。时间局……秩序……基石……谎言?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颗投入思维深潭的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的混乱海啸。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为什么……”凯恩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破碎不堪,“……为什么要制造潘多拉?为什么要带来这些末日?”
“末日?”衰老的凯恩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破碎的悲鸣。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晃动。“孩子……你还不明白吗?”浑浊的目光穿透隔离墙,落在那沉甸甸的金属圆筒上,眼神复杂如同深渊。“那不是‘制造’……是‘选择’……是在所有更坏的结局里,勉强抓住的、不那么坏的一个……”他枯瘦的手指向那些巨大的、翻涌着墨绿色液体的培养罐。“看到那些‘胚胎’了吗?它们……才是真正的‘潘多拉’……是时间本身……在错误积累的裂缝里……滋长出的……癌变……必须被清除……”
“癌变?清除?”凯恩完全无法理解,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几乎将他撕裂,“用毁灭来清除?用病毒?用核爆?!”
“是……‘重置’……”衰老的凯恩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年轻的自己,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必须……回到原点……在错误……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打断它……”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控制台旁边墙壁上悬挂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巨大的挂钟。
样式古老笨重,黄铜外壳氧化发暗,玻璃表盘布满划痕。但指针异常清晰。此刻,那根细长的秒针,正以恒定不变的节奏,一步一步,走向表盘最顶端那个猩红的数字——12。
而在表盘的下方,显示日期的地方,是一个倒计时的电子数字屏。
猩红的数字,如同凝固的鲜血,冰冷地跳动着:
00:00:10
九秒……八秒……七秒……
核爆倒计时归零在即!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冻结了凯恩的四肢百骸。任务!时间局的指令!物理性湮灭!求生的本能和根植于骨髓的“清洁工”准则在最后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动摇。凯恩猛地抬起左臂,粒子枪冰冷的枪口隔着透明的隔离墙,死死锁定了那个衰老佝偻的身影!右手的“潘多拉”圆筒几乎被他捏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