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这些更是抬头就能见。
几个简单的象形字,凭借着与祖森生活的直接对应,被欧阳奚旺迅速“认”了下来。他指着木板上的字,一个一个念出来,虽然发音还有些生硬,但意思理解得飞快。这让文老先生颇为意外,看来这野小子并非愚钝,只是思维与常人迥异。
然而,好景不长。当文老先生开始教授更抽象、无法直接对应具体物象的字,以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笔画顺序时,欧阳奚旺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文老先生写下“心”字,解释道:“此乃心字,无形无质,主思虑情志…”
欧阳奚旺盯着那几笔弯曲的线条,一脸困惑:“心?跳的那个?画个圆不就行了?这个歪歪扭扭的像虫子爬,不像心。”
他用手在自己左胸口比划了一个圆。
文老先生:“……”
他又写下“道”字,笔走龙蛇,结构繁复玄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欧阳奚旺看得眼晕:“这蚂蚁爬得也太乱了!比蛇藤还绕!看不懂!啥意思?”
文老先生捻着胡须,试图解释这修真界最核心也最玄奥的概念之一,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对方那纯粹的“实用主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让文老先生崩溃的是笔画顺序。他讲究的是“永字八法”,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每一笔都有其起承转合的法度,是书写的基础,亦是修身养性、体悟天地韵律的开始。
他拿起一支新笔,蘸饱墨,递给欧阳奚旺,指着蒙学板上一个简单的“十”字,耐心示范:“看,欧阳同学,此‘十’字,先写一横,从左至右,平直有力,如担山岳;再写一竖,从上至下,中正挺拔,如擎天柱。笔锋藏露,皆有讲究…”
欧阳奚旺接过笔。那细细的竹管握在他布满老茧、习惯握刀持矛的大手中,显得格外别扭。他学着文老先生的样子,对着木板,手腕一抖,如同投掷短矛般,“唰”地一下,一道粗犷狂野、墨汁四溅的横杠就甩了上去!力道之大,墨点飞溅,差点甩到前排蒙童的脸上!接着,他又“唰”地一下,从上到下,一道同样狂放不羁的竖杠狠狠劈下!两笔交叉,如同战场上粗暴劈砍留下的两道深深刀痕,哪里还有半点“十”字的方正平和?倒像个杀气腾腾的叉!
“好了!”欧阳奚旺放下笔,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那个墨团,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在他眼里,横竖都有了,意思到了就行,跟画个叉标记陷阱位置没啥区别。
文老先生看着木板上那团张牙舞爪、墨汁淋漓的“杰作”,又看看欧阳奚旺那沾满墨迹的手和理所当然的表情,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那口积压的老血又开始翻腾。他教书育人一辈子,讲究的是“字如其人”,这…这简直是“字如凶兽”!
“笔!不是这么用的!力不可过猛!意不可过野!要…要心平气和!手腕悬空,运笔如抽丝…”文老先生颤巍巍地拿起戒尺,指着那墨团,痛心疾首。
“抽丝?”欧阳奚旺更茫然了,他挠挠头,沾着墨的手指在乱发上又抹出几道黑印,“抽丝太慢,打猎的时候,看到兔子就得快!慢了就跑了!”
他觉得这老头的要求很奇怪,写字为什么要慢吞吞的?
“你…你…”文老先生指着欧阳奚旺,手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感觉自己的“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野蛮冲击!跟这野小子讲书法,简直比教一头熊瞎子绣花还难!
课堂气氛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文老先生讲他的笔画法度,如同对着石壁念经。欧阳奚旺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实用主义”认知里,对几个象形字记得飞快(主要是画得像的),对抽象字和笔画顺序嗤之以鼻。小呆毛偶尔从他头发里探头,好奇地瞅瞅木板上的字,又看看气得胡子直翘的老先生,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啾啾”,让气氛更加微妙。
时间在文老先生的煎熬和欧阳奚旺的“选择性学习”中缓慢流逝。当窗外传来午时悠扬的钟磬声时,文老先生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宣布:“今日…今日就到这里!散学!”
蒙童们如同出笼的小鸟,呼啦一下涌出教室,逃离这个充满“野性”压迫感的地方。文老先生疲惫地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闭目揉着太阳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欧阳奚旺倒没什么感觉,除了站得有点久。他活动了一下脚踝,看着木板上自己那个狂野的“十”字墨团,又看看文老先生那副心力交瘁的模样,难得地生出一丝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走到教室门口,对着趴在那里、熔金眼眸半眯的小金道:“小金,走了。”
刚走出万卷楼没几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弟子服、身材瘦弱、正是昨日在丁九七七院门口搓洗衣物的少年,低着头,有些畏缩地快步走到欧阳奚旺面前,飞快地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声音细若蚊蚋:
“…给…给你的…黑…黑岩菜…泡软了…能…能吃的…柳长老说…说不认字…没饭吃…”
说完,不等欧阳奚旺反应,就像受惊的兔子般,拉着旁边那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旁边的小巷,消失不见。
欧阳奚旺拿着那个还带着点温热的油纸包,愣了一下。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被泡得发胀发软、颜色更深了的“黑树根”,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并不好闻的盐卤咸菜味。他认得这味道,就是早上膳堂那玩意儿。
“吼…(难吃…)”小金凑过来嗅了嗅,立刻嫌弃地扭开头。
欧阳奚旺看着手里的咸菜,又看看那对兄妹消失的小巷,星辰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他认得那个少年,昨天还提醒过他门怎么开。这咸菜…大概是他们省下来的?柳老头说不认字没饭吃?难怪那兄妹俩这么瘦。
他拿起一根泡软的咸菜,犹豫了一下,塞进嘴里。又咸又韧,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味道,确实比烤兔子差远了。他嚼了两下,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啾啾!(难吃!吐掉!)”小呆毛从他头发里钻出来,用小爪子嫌弃地扒拉着他的嘴角。
“还行,能吃。”欧阳奚旺将剩下的咸菜包好,塞回藤囊。食物,在祖森里是珍贵的,不能浪费,哪怕不好吃。他拍了拍小金的脑袋,“走,回去。”
一人一狗(外加一只鸟)沿着青石小径往回走。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路过传功坪时,看到许多弟子正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凝神,按照前方一名执事的指引,调整呼吸,吐纳灵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规律的气息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