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院,晨光熹微,却驱不散一股沉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萎靡气息。
朱福顶着两个黑眼圈,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勺墨绿色的、散发着古怪辛辣气味的药膏,涂抹在墨星软塌塌的小肚皮上。小家伙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总算均匀了些许,不再像昨天那样气若游丝。只是那身原本油光水滑的黑白皮毛,此刻黯淡无光,七窍旁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看着令人揪心。
“墨星大爷,您可千万要挺住啊…”朱福一边涂抹,一边喃喃自语,圆脸上满是忧色,“这‘续脉散’可是俺压箱底的宝贝了,用了三株十年生的凝血草呢…”
张龙和李铁在院子另一角对练拆招,剑风呼啸,却都刻意避开了墨星休养的区域。两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昨日的消耗和惊吓尚未完全恢复。他们的剑招比起以往,多了几分谨慎和狠厉,瘴云谷的生死搏杀,终究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
小金伏卧在院门口,如同亘古不变的金色守护神。熔金的眼眸半阖,周身流淌的祥和金光如同温暖的潮汐,持续滋养着墨星微弱的本源,也抚平着院中众人心头的焦躁。只是偶尔,它的目光会掠过欧阳奚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欧阳奚旺盘膝坐在那棵半枯的老树下,沉岳重剑横于膝上。他闭着眼,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下如同冷硬的岩石,没有丝毫表情。
但他的识海之内,却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正在激烈地碰撞、交锋、试图融合。
一边,是昨日观摩周毅《流云剑诀》所得。那些精妙绝伦的剑招、变幻莫测的身法、与流云意境完美融合的灵力运转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清晰的浮雕,烙印在他过目不忘的记忆里。他试图去理解,去拆解,去寻找那“变幻”与“迅疾”背后的核心逻辑。
然而,困难重重。
那些需要特定经脉配合、精细灵力操控才能实现的剑招变化,对他这具习惯了爆发出纯粹力量、经脉运行方式都更加野性粗犷的仙体而言,简直如同让巨熊去绣花,别扭至极!他强行模拟,只感觉体内灵力滞涩,经脉隐隐作痛,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十分别扭,甚至差点引得气血逆行。
更让他茫然的是那种“意”的层面。
《流云剑诀》追求的是身融天地,意随云动,讲究的是灵动、变幻、无拘无束。这是一种需要极高悟性和对天地灵气细腻感知才能领悟的意境。
而他的“滚石剑道”,源自丛林厮杀,核心是力量、是沉凝、是破灭、是一往无前的碾压!是将自身意志化为最纯粹的力量洪流,摧毁前方一切阻碍!简单,霸道,直接!
这两种“意”,仿佛处于天平的两端,一个轻灵高渺,一个沉重霸烈。他试图将“流云”的“变幻”融入“滚石”,却发现如同将清风注入山岩,不仅无法让山岩飞舞,反而可能破坏了山岩本身的沉凝结构,变得不伦不类。
脑海中,周毅那流畅飘逸、引得满堂喝彩的剑舞,与他自身那日面对瘴气井反噬时,本能挥出的、毫无章法却蕴含着“滚石”真意的沉重格挡,不断交替闪现。
哪一个更强?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野路子”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真如周毅和冷锋所言,需要先学会那些“规矩”的、系统的剑招剑理,打下“正统”根基,才能走得更高更远?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骨子里的野性强行压下。
不!在万灵祖森,没有那么多规矩!活下来,杀死猎物,就是唯一的真理!他的剑,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来的,是最适合他的生存之道!
可是…那碎片记忆中惊鸿一瞥的“九霄剑意”,又算什么?那似乎也是一种登峰造极的“技”与“道”的结合,威力无匹,却与他现在接触的“流云剑意”似乎也截然不同…
混乱。无比的混乱。
各种剑招的碎片、不同剑意的感悟、力量的掌控技巧、灵力的运转方式…如同无数股不同颜色的丝线,在他的识海中纠缠、打结、互相冲突。他试图理顺它们,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模糊的影子,却找不到任何清晰的方向。
云里雾里,前路茫茫。
这种认知上的冲突和迷茫,甚至比他昨日硬扛瘴气井反噬更加消耗心神。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起,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身气息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吼…(心乱…需静…)”小金低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欧阳奚旺猛地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带着些许烦躁的浊气。他看了一眼膝上的沉岳,宽厚冰冷的剑身传来一如既往的沉凝意志,稍稍抚平了他心中的躁动。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
他握住沉岳重剑的剑柄。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直接爆发力量演练“滚石”,而是尝试着…去模仿。
模仿昨日所见周毅的起手式。他回忆着周毅那飘逸的身姿,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也“轻”起来,手腕也“柔”起来,按照《流云剑诀》第一式“云起”的轨迹,缓缓挥动沉岳。
动作笨拙无比,僵硬异常。
三百斤的沉岳重剑,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根不听使唤的巨大铁棍。试图做出轻盈缥缈的剑花,结果手腕一抖,沉岳差点脱手砸向自己的脚面!试图踏出流云般变幻的步伐,结果因为重心计算错误,加上沉岳恐怖的重量,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噗嗤…”不远处正在给墨星喂药的朱福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巴,憋得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