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废品里的微光
林凡刚要迈进门的脚,猛地顿在半空。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提了起来,方才找到出路时那股烧得胸口发烫的劲,眨眼就被院里头的光景浇得透心凉。
青黄不接的日子,生产队会计赵有财的蓝涤卡上衣在自家院里晃着,脸拉得老长,一看就没好事。他赶紧缩回脚,猫着腰躲到半塌的土坯墙后,墙皮凉得渗手,混着干土的腥气往鼻尖钻。他屏住气,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耳朵却竖得笔直,听着院里的动静。胸腔里的心脏擂鼓似的跳,一下下撞着肋骨,钝钝的疼。
“林家大娘,不是我驳您的面。”赵有财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又冷又硬,像按着头念账本,尾音里还裹着点耐不住的烦躁,“队里的规矩您清楚,家家都难,可欠的口粮款、去年建国看病借的支款,总不能一直搁着。账本上记着呢,白纸黑字,擦不掉。”
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裹着一层讨好的软,像被风刮得打卷的旧布:“他赵叔,我知道,都知道……家里实在是……建国身子弱,挣不了工分,小凡又刚烧退,实在是拿不出啊。您再宽些日子,等年底分红,我们砸锅卖铁也还,一定还……”
“年底?”赵有财嗤笑一声,声音尖了些,像针尖扎人,“年底啥光景谁能说准?今年收成差,建国那点工分顶啥用?不欠队里就烧高香了,还盼分红?队长说了,最迟月底,钱必须交上!不然——”
他顿了顿,话里的威胁像冰碴子往下掉:“不然下次分粮,没你们家的份。队里仓库不是行善的地方。”
林凡的手指死死抠进土坯墙的缝里,冷硬的土渣子钻进指甲缝,硌得生疼。屈辱、火气、还有堵在喉咙口的无力感,缠成了密不透风的藤,勒得他心口发紧。他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奶奶满是皱纹的脸——那上面该是怎样的慌,怎样的怕,连嘴角的纹路都得绷着。
“别……别这样啊他赵叔!”奶奶的声音带了哭腔,碎成了片,“断了粮,俺们咋活啊……求求您,跟队长说说,俺们再想办法,一定想……”
“想办法?你们能想啥办法?”赵有财的话裹着不屑,砸得人耳朵疼,“偷?抢?还是去山上啃石头?林大娘,话我带到了,月底,就月底!”
窸窸窣窣的响动,该是他合上了那本记满账目的小本子。脚步声往院门这边来,林凡赶紧往墙根又缩了缩,后背贴着凉凉的土坯,连气都不敢喘。
赵有财迈着方步走出来,脸上没半点表情,手却下意识地掸着上衣——其实那衣服干净得很,连个灰星子都没有。他眼皮都没往墙角扫一下,径直顺着土路往村支部去了,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咯吱响。
院里传来奶奶的啜泣,压得低低的,像受伤的母兽在暗处舔伤口,一声一声,敲得林凡的耳膜发疼。他在墙后僵了好久,直到赵有财的身影彻底融进土路尽头的树影里,才缓缓直起身,腿麻得发颤,一步一步挪进院子。
奶奶坐在小马扎上,背佝偻着,像棵被霜打蔫的草。粗糙的手背擦着眼角,肩膀一抽一抽的,脚边放着个破瓦盆,里面的野菜混着少得可怜的棒子面,颜色发暗,看着就噎人。
听见脚步声,奶奶慌忙抬头,看见是林凡,赶紧用袖子使劲抹了把脸,嘴角扯了扯,想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小凡……回来了?没事,奶奶没事,就是……就是眼里进了沙子。”
林凡蹲下身,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涩得像磨了砂纸:“奶奶,我都听见了。”
奶奶的身子猛地一僵,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伸手抓住林凡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抖着:“娃啊……咋办啊?月底……月底拿不出钱,咱家就真要断炊了……”
绝望像深秋的寒气,裹着土腥味,压得小院子喘不过气。林凡没说话,方才在外面燃起来的那点雄心,早被现实浇得只剩点火星子。月底,就十几天,他凭啥弄来钱?还欠款,保口粮,哪一样都像座山。
收废品?先前想得热乎,此刻却凉了半截。十几天能赚多少?几毛?几块?够干啥?杯水车薪。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揣着的那点未来记忆,在这饿肚子的穷日子里,是不是连半粒棒子面都换不来。
第四章废品里的微光
目光又落回院角那堆破烂上——破陶碗裂着纹,烂铁盆生满了锈,废纸捆得松松垮垮,灰扑扑堆在那儿,连风都懒得吹一下。
可就在这心沉到谷底的时候,林凡盯着那堆破烂,脑子突然转得飞快,先前的慌和乱,竟被压下去不少。压力有时候就像块磨石,能把散碎的念头磨得锋利。
赵有财的逼债,像把烧红的刀,一下子把“收废品”那点模糊的想法,劈成了个明明白白的活路——必须现在就干,必须尽快拿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