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时冷静地看着段之平,明明被挟持的人是他,段之平却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胆怯,在赵敬时平静如水的视线中无所遁形。
“你——”段之平手攥紧了些,“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赵敬时笑笑,“这话该由我问你,纪大人已经当着尚将军的面儿说了,我是御史台侍御史之一,姓时,段之平,我大发慈悲救了你,你居然醒来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起伏的情绪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段之平疼得蹙紧了眉,但手上剑还端得住,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才终于咽下喉头翻滚的血腥气。
“不可能。”他低声道,“侍御史乃是文官,可你手上茧子分明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所以,你根本不是什么挥毫泼墨的文人,你是个武将。”
赵敬时挑挑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文人又怎么,武将又怎么?”
“武将……你是来取代尚成和的吗?”段之平呼吸急促,双目沁血,“你不必取代他,曾经是块肥肉的定远军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了,你们的算盘打空了,滚吧,回到你们纸醉金迷、软玉在怀的京城里去享受吧,快滚吧!!”
赵敬时抿了抿唇,还未说什么,段之平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身形晃了晃,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背后的伤口全迸裂了,鲜血涌出,段之平的视线都变得模糊,只能大概看清赵敬时蓦地蹲了下来,旋即一阵药香拂过鼻端,清凉的药膏贴在灼热的伤口上。
他想躲开,但手脚发软没有力气,只能任由赵敬时将药膏在他后背抹开,冰凉的药膏后是温热的指腹,段之平揉皱了膝头布料,声音低哑又痛苦。
“滚吧,算我求你了,你们都是一样的。”他紧紧攥着拳,压下喉头一阵又一阵血腥气,“每一任督军都来,走时一定会带些什么,定远军就是这么被毁掉的,第一次带走了我们的主帅,第二次带走了我们的粮草,我们如今所剩无几,士气寥寥,只有建制和番号了,就这一些东西,难道还要夺走吗?”
指腹一顿,赵敬时望着他痛苦的神情,突然叹了口气:“昨晚帐外偷听的人果真是你。”
段之平唇角微翘,是个讽刺的笑容,声音却愈发微弱:“是我又如何,反正尚成和看我不顺眼,我也看如今的定远军不顺眼,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尾音几不可闻,段之平身子一歪,赵敬时猝不及防地被他砸进怀里,袖口蹭花了刚涂好的伤药。
“段之……”
“阿时。”
营帐偏偏此刻被撩开,纪凛神情急切地闯进来,见状骤然僵在那里。
段之平整个人都倒进了赵敬时怀中,上衣褪尽,红肿的伤口上覆了一层未干的药膏,大半却都蹭在赵敬时里衣的袖子上。
赵敬时眼瞧着纪凛的脸色蓦地阴了下来。
“纪大人,他昏过去了。”赵敬时不知怎的一阵心虚,“是他刚刚醒了,但是——”
话音未落,纪凛直接将人从他怀里捞起,往背上一甩,那力道想必是不轻,撞得昏迷中的段之平都闷哼了一声。
赵敬时眼睛一眯,下意识地替段之平抽了口气。
“漠北有异动,定远军已经紧急集合出发朔阳关,尚成和也写了请援信,让相邻平、襄二州调兵支援。”纪凛语调冷得如耿仕宜死后那一晚二人对峙,“我去安顿他,你先跟上督军队伍。”
他顿了顿,又从包袱中挑出一件足有三件大氅厚的外袍,兜头扔在赵敬时身上。
“那边冷,多穿。”
*
漠北居住在冰川雪原之上,按照部落群居生活,之前的调兵事宜皆在部落内部进行,今早尚成和突收急报,说昨晚漠北各部突然紧急合兵,汇成一支庞大军队,正向着朔阳关前进。
朔阳关伫立在阙州极北,外头便是茫茫雪原与连绵冰川,赵敬时裹着那件外袍,将寒风朔雪都挡在外头,但见尚成和冻得不住发抖,便知这温度已到了常人能忍的极低。
“这帮畜生,打得人措手不及。”尚成和骂骂咧咧地丢掉窥筩,用力跺了跺快要冻到没知觉的双脚,恨声道,“这几日阙州又再度降温,极寒环境加上风雪天气,相当有利于漠北人作战,却极其不利我们——可探出了将领是谁?”
探子急急从风雪中冒出头:“回将军,是陆南钩。”
尚成和这次骂出了声:“操!陆南钩都派出来了,此战绝无善终。”
“尚将军,大敌当前,切不可如此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尚成和脸色难看地回头,赵敬时拢着袖站在那里,脸上笑容不减反增。
“陆南钩又怎么,就算是漠北王又怎么,定远军从前又不是没打过,怎么大人还没见敌手,先要给结果下定论了呢。”
“时大人,御史台掌监察事,但行军打仗可不是靠嘴皮子。”
尚成和本就对赵敬时好感不多,看在纪凛与御史台的面子上才对他客气三分,如今见他一而再再而三怼自己,再加上本就被漠北扰得心烦意乱,更是没了耐心:“要是说好话就能打胜仗,本将军带着定远军一同跟你说,看看能不能用好话把那帮畜生轰回老窝,如何?”
“如果尚将军平时就是这般打仗的,那本官倒是知道为何定远军为何只能仰赖其他军队才能守住朔阳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