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当年韦大人全心全意跟着太子殿下,哪里顾得上小人是何模样?”赵敬时一撩衣袍,压着他的被子坐下了,“小人身份卑微,不配在各位大人身边伺候,于是一直在后厨忙碌,帮着上菜端酒,送完之后再回后厨收拾食材。”
话毕,他像是觉得好玩,自己先笑了一声。
“有印象了吗?韦大人。”
那双艳丽的凤眼睨过来,下半张脸都藏在一把折扇之下,韦颂塘盯着那双眼,刹那间回忆汹涌而至,他艰难地呼吸了两下,“啊啊”地呢喃出声。
“这是想起来了。”纪凛满意地点点头,“故人相见,应该是有些话要讲,韦大人,在下就不打扰你们叙旧,这就先出去了。”
韦颂塘惊恐地去抓纪凛的衣摆,只抓到了一柄冷冰冰的扇柄,赵敬时的折扇横贯在二人之间,拦住了他最后的去路。
“别着急啊,韦大人。”赵敬时松开手,韦颂塘一惊,那扇子就跌落在地,“别怕啊,我就随便跟你聊几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韦颂塘上下牙齿在打架:“你、你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赵敬时笑:“我或许曾经是太子府上下人,但如今已经跟着纪大人了。”
“我……我和你没什么旧好叙的。”韦颂塘看着他的笑愈发不寒而栗,紧紧抓着被子,试图裹紧自己的身躯,“你……你只是一个卑微如蝼蚁下人,有什么资格和本官讲话!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赵敬时一挑长眉,猝然出手,如铁钳一般地攥住了他枯瘦的手腕,一把拉到面前,“我看韦大人精神尚可,倒不像是被吓疯了的样子。”
哪有下人会这般胆大包天的?!
韦颂塘盯着赵敬时的眼睛,那双顾盼神飞的眸子里笑意缓缓褪去,如同冰川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寒冷的水流,更加刺骨的恨意。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是谁?”那语调都是砭人肌骨的冷,“韦大人贵人多忘事,只记得匍匐在别人脚下当狗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曾经也当过一个人呢?”
韦颂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瞳,在那眼眸尽处,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是太早太早的岁月,早到韦颂塘都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是他的幻想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
隆和二十年的盛夏。
两个官宦子弟被捆进刑部,韦颂塘彼时正在批阅公文,被那阵仗吓了一跳。
看清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谁,更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韦颂塘连忙起身,“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了?”
“韦大人,我是来给你送人的。”十余岁的少年声线尚未完全褪去稚嫩,但腰板挺直,姿态清贵,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这两人闹市骑快马,险些伤了百姓,我左思右想,还是送你这儿来吧。”
韦颂塘扫了一眼那两人的面孔,心道果然是眼熟的:“哎哟殿下,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劳您亲自送一趟,这实在是……”
“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靳怀霜清亮亮地盯紧了他,“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又没让你砍了他们的脑袋,有什么事就算在本宫头上好了——只是韦大人,若此风不纠,歪风邪气骤涨,你这个刑书还做得理直气壮吗?”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韦颂塘搓着手,转头厉声呵斥道,“还不带下去!依法处置!然后各自送回本家!真当京城里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本刑书还在这里站着呢!!!”
望着那两个少年被带走,韦颂塘迫于靳怀霜威压之余,居然还真的生出些微的笃定感和自豪感。
他手持刑罚,惩该惩之人时心正,罚冤假之人时心虚。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心正。
韦颂塘下意识伸出手去,赵敬时起身躲开,眼瞧着这人扑空,一头栽倒在地。
他匍匐在赵敬时的脚边,泣不成声:“对不起……我对不起……”
“我这辈子见过的对不起太多了,我也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
赵敬时无动于衷地缓缓蹲下,韦颂塘满脸泪痕,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又被赵敬时抓着后脑拎起来。
“你该庆幸你儿子娶了我妹妹,而他对兰儿还算不错,我可以放过他,但我不会放过你。”赵敬时冷冷一笑,“不过,不一定所有人都像我这般有善心。”
韦颂塘听懂了,不甘心地一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