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得近乎凝固。
殿外的侍从跟上了武凤弦的步伐,一左一右两厢用力,将他连人带椅抬过了门槛。
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武凤弦突然想到,原本此处是没有门槛的。
那时候谢定夷才刚刚登基,四海初平,内外诸事忙得焦头烂额,二人常常议事至深夜,她见他日日来往不便,就让人直接拆去了内殿的门槛,为此还受了余尚书一顿斥责,说近章宫乃天子居所,不应为后宫中人所扰。
她对余尚书向来尊敬,但也是面上听训,心里不以为意,转头还当成玩笑讲给他听,说宗义礼法不过虚名,什么章法规矩,都是些拿来束人的绳索,让他不必在意。
他那时心中熨帖,面上却不敢应承,还为了贤能之名劝谢定夷别再为了他大动干戈,过了两年近章宫修缮,他主动让工匠将其还原,她见他坚持,这才点头同意。
可如今,这道门槛拦住的却是他自己。
木轮碾过金砖,发出极轻的声响,他不愿在沈淙面前显露任何脆弱和狼狈,抬手理好衣襟,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吞咽下去。
侍从将他推至床畔,他倾身而去,整个身子跌在谢定夷床头,只将视线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眼中满是担忧和痛楚,声音微颤,又唤了一声:“陛下……”
谢定夷见他这副情态,便知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过往诸事不论,至少此时此刻她没办法看着对方就这么跪在这,正想伸手安慰一句,才发现手指还紧扣在沈淙掌中。
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往回抽了抽手。
沈淙一怔,下意识地将手握得更紧了,像是要用这微弱的力道堵回她离去的意图,可下一息掌中还是一空,那只刚刚还握着自己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的手现在就握住了另一个人,对他说:“辛苦了。”
武凤弦双目发红,紧紧地回握谢定夷,摇摇头,道:“陛下受苦了,是臣没替您守好梁安,是臣没有教导好孩子,都是臣的错……”
沈淙看着眼前这一幕,喉间像是被钝刀猛地割了一道,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些日子一直只有他和谢定夷两个人,尽管九死一生,但至少他总是心安的,可是现在——现在……
那种久违的、无法形容的窒息感再一次缠上了他的心头,像是溃堤的暗潮,一寸寸漫上来,把心口泡得又苦又涩。
明明他也很辛苦。
“陛下伤势如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还有别处吗?”他一连串地问,一旁的风诉也一句一句地解答,得知那伤口是再度崩裂的后,他神色心疼地拧了拧眉,道:“陛下,今夜让臣侍留下来照顾您吧?”
一听这话,沈淙的眼神顿时一冷,放在床沿的手往边上挪了挪,贴住了谢定夷的身躯,武凤弦注意到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恼恨,勉强压下情绪,开口道:“夜已经深了,府君身为外臣,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如今宫乱初平,怕是府君家中也有不少事要处理?”
他问得认真,眼神也紧紧地盯着他,但沈淙却没立时回话,反倒低着眉眼,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这边指尖也微微一动,在谢定夷腰侧轻轻地蹭了蹭。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低声开口道:“殿下说得是,那臣就先归家了。”
——话说得好听,那你倒是走啊。
武凤弦盯着他慢吞吞的动作,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丢出殿外,但谢定夷却拉住了他的手腕,对着自己说:“他今日也累了,不必再来回走动。”
武凤弦一愣,道:“陛下,沈府君毕竟是外臣,况且他妻君也才刚从崇政殿离开,现下还说不定没出宫门……”
“你不是刚从松月阁出来吗?怎么知道他妻君也被关在崇政殿了?”谢定夷打断他的话,眼神变得有些探究。
武凤弦脸色一白,忙道:“是……是在路上的时候听侍卫禀报的,陛下一朝回銮,臣也想早日为您安定阖宫内外。”
“是吗?”谢定夷没再追问,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道:“你这些时日也受惊了,如今大局已定,你也不必再烦忧,好好休息一阵,内廷的事就让小袁先打理吧,我会让人去告诉他的。”
“陛下……”
他有些不甘地唤出声,但谢定夷已然别过了头,对着侍从抬抬手,道:“送贵君回去。”
武凤弦闭了闭眼,心中满是懊恼和怆然,蜷起空落落的指尖,低声应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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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凤弦走后没多久,侍从又重新送了温水和衣物上来,沈淙没急着梳洗,先拧湿了布巾给她擦身,谢定夷随他动作,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先前各地民乱的时候,是你去找凤弦让他劝服后宫那几个世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