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它了?”天机子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在昏黄的灯影里响起。
李云天猛地抬头,剧烈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惊怒、不解,还有一种面对未知恐怖烙印的本能排斥:“前…前辈,这……这是什么东西?!它在…在吸我的气力!”
昏暗中,天机子本就凝重的眼神更加晦涩难明,像是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浓厚阴霾。他没有立刻回答。枯瘦的身影慢慢站直了些,望向窗外那片被狂暴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漆黑天幕,仿佛在遥望某个横亘在时光长河深处的残酷真相。
半晌,那沉重如磐石压碾的声音,带着一缕无法言喻的沧桑和悲悯,在屋中低低回旋:
“天尊印……虽只是一个雏形,却终归是找到了你。它将指引你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但……也将把你拖入更深的泥潭,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每一个字都像从凝固的时间尘埃中艰难挣脱出来,沾满了古老宿命的厚重感。
“印痕……”天机子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苍老枯槁的脸,眼神中跳动着复杂的微光,那里面有惊悸,有决然,更有一丝……难以磨灭的执着烙印,“那是被血与殇浸透的战途,永无止境,直至……将自身也碾碎成尘。或者说……那就是最终的毁灭……”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深深切入李云天眼中翻滚的惊涛骇浪:“今日你强行破开禁制引动的……只是它在无尽毁灭途中所逸散的一缕微不足道的气息。你……明白了吗?”
天尊印!战神之路!最终毁灭……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李云天剧烈颤抖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也带来彻骨的寒流。他死死盯着掌心那道微微搏动、如活物般贪婪汲取着他生机的金色印记。
毁灭……他早已亲身体验过那份毁灭的滋味!毁灭魔物,也毁灭保护……代价,就是若雪冰莲破碎、寒煞反噬!还有那些无辜被震伤的村民!而这印记……这如跗骨之蛆般附着在他血肉上、时刻吮吸他生命精气的邪物,仅仅只是指引?指引他走向更深、更彻底的毁灭之路?甚至最终……毁灭他自己?!
荒谬!不!是可怖!
他猛地攥紧右拳!指节因巨大的愤恨与排斥而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搏动的金色印记之中!那印记传来的吞噬之力并未因此减弱分毫,反而因他意识的剧烈排斥而更清晰地彰显它的存在!
“我不要!”低哑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种陷入绝境的困兽般的绝望和不甘,“这东西……它吸我的命!它是邪物!”
他霍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目光越过天机子,带着急切焦灼射向房外那片被山风肆虐的暗沉庭院:“若雪!前辈,带我去见她!”他想亲眼确认她的状况,他需要看到她,哪怕看一眼她失去意识的憔悴脸庞!
“急什么!”天机子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将他心中涌动的焦虑强行压下,“她沉眠尚需三日。此刻,谁也惊扰不得。”
他枯瘦的手掌慢慢拂过胸前沾染尘埃的衣襟,动作缓慢而沉重。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为那女娃稳固几乎被狂暴金光撕碎的心脉经络时,所感受到的、来自那失控天尊印记的恐怖排斥力。他看着李云天掌中跳动不休的狰狞印痕,眼底深处的疲惫再次翻涌起来,如同沉船泛起锈迹斑斑的伤痕。声音低哑了几分:
“眼下……最要紧的,是玉珏之事。那夜……”
他语气陡然一变,眼神瞬间如淬火的冰锥,锐利得能刺穿厚重的夜色墙垣!天机子身上那份沉沉的疲惫骤然散去,代之以一种近乎实质的戒备与威压。空气骤然凝固了几分。
“玉珏?”李云天也是一愣,混乱的记忆被强行拉扯回来。他依稀记得,天机子从暗卫手中夺回那半块古朴神秘的残玉后,远处曾传来一声清脆的、冰玉相击的微响!仿佛隔着一段距离,某样冰冷硬物彼此轻轻叩击了一下……
天机子凝重点头,眼中光芒锐利如刀锋,穿透摇曳的灯影:“不错!另外半块,也现身了。”
他目光深沉,掠过李云天焦灼苍白的脸,沉声道:“持玉之人……就是那夜站在东墙之外,踏月而来的那道身影。他引动玉珏之鸣,分明便是故意暴露!只为……告诉你我,另外半块,尚在世间!”
就在?玉珏相击的余韵还在夜风中震颤时,天机子突然攥紧掌心的半块残玉。那玉身本是幽蓝如深潭,此刻却泛起细密的裂纹,裂纹里渗出的银芒与远处传来的清响频率完全重合——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正将两块玉珏往一处牵。
“他在引我们去。“天机子的拇指重重碾过玉身的裂痕,眉峰紧蹙,“这玉珏本是一对'阴阳珏',三十年前在漠北魔窟现世,能引动天地间的'幽冥之气'。当年我师父用半块镇住魔窟入口,另一半。。。。。。“他猛地抬头望向院外那株老槐树,月光正透过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而某片影子正诡异地扭曲着,“被当时的魔修头目带走,说是要用来'开棺'。“
李云天的后颈突然泛起寒意。他望着那团蠕动的影子,耳边又响起方才暗卫首领临死前的呜咽——那声音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有句模糊的“主上。。。。。。玉棺。。。。。。“。
“玉棺?“他脱口而出。
天机子的目光如刀割向他:“你也听过?“
李云天摇头,记忆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想起幼时总做的怪梦:血色月光下,一口漆黑的棺材悬浮在悬崖边,棺盖上嵌着两块交叠的玉珏,而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说“找到它们,就能找到真相“。这些梦他从未对人提过,此刻却与天机子的话严丝合缝。
“咔——“
院外老槐树的枝桠突然断裂,一道黑影裹挟着腥风坠落在地。那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腰间悬着的半块玉珏正与天机子手中的残玉遥相呼应,银芒交织间,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缠成一股,直往地下钻去。
“追!“天机子甩袖卷起李云天,枯瘦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他掌心的星芒虽已熄灭,可玉珏引动的气机却像活物般拽着他——那地下的裂缝正越裂越大,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石壁,石壁上刻满歪扭的符文,最深处隐约可见一口黑棺,棺身上流转的幽冥之气,与玉珏的银芒撞出刺目的光。
“那棺里。。。。。。“李云天被天机子提着掠过石壁,风灌进耳朵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会不会有。。。。。。“
“当年魔修要开的,是封印着'幽冥之主'的棺。“天机子的声音冷得像冰,“而那半块玉珏。。。。。。“他侧头看向李云天耳后——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淡青色的印记,形状竟与玉珏上的纹路分毫不差,“是你娘留给你的。“
李云天浑身一震。他娘?那个在他七岁那年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枚玉坠的女人?
地下的黑棺突然发出闷响。
两块玉珏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将整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天机子望着那棺盖上逐渐显露的纹路,瞳孔骤缩:“不好!这是。。。。。。“
话音未落,李云天的指尖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他低头,看见自己按在石壁上的手,正渗出淡蓝色的血——那血滴落在玉珏上,竟顺着纹路缓缓渗入,像是被某种力量主动吞噬。
而在黑棺最深处,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