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毫无预兆地,撞见了那道光。
十六岁的方允,赤着纤白如玉的双足,踩在茵茵碧草上。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手臂,正奋力去攀折一支攀援至铁艺花架顶端的、开得最盛的黄玫瑰。
阳光穿透层叠绿叶,在她汗湿的额角跳跃,在她因用力而散落碎发的乌黑麻花辫上流淌,更将她那身纯白棉布裙染上流动的金芒。
时间,骤然凝固。
所有精密的权谋、世故的应酬、无形的枷锁,骤然褪色、失焦、化为模糊的背景音。
天地之间,唯余那抹毫无杂质的、近乎蛮横的生机。
二十八岁,早已习惯在深渊边缘行走、信奉“非必要不心动”的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灵魂深处某种坚不可摧的硬壳,猝然皲裂的清脆声响。
一种陌生而灼热的悸动,不讲道理地穿透他层层叠叠的防御,直抵心脏最荒芜的角落。
那是对纯粹美好、对未被世俗沾染的鲜活生命力,一种近乎掠夺的本能向往。
他驻足廊下阴影,维持着政客的冷静表象,呼吸却已屏住。
目光被无形锁链死死缚住,再也无法从那抹照亮整个园子的光芒上移开分毫。
小姑娘终于如愿摘下了那朵花,笨拙又珍重地试图将它簪入乌黑的发辫间。
花瓣因她生涩的动作簌簌欲落,她懊恼地蹙起小巧秀气的鼻尖。
那微微鼓起的脸颊和专注的神情,在阳光下娇艳得惊心动魄。
当她被母亲叫进屋内,那朵被她无意碰落的黄玫瑰,静静躺在草地上。
赵廷文以一种近乎刻板的从容姿态,缓步走近,俯身,拾起。
花瓣上,仿佛还残留着小姑娘指尖的温度。
他将那朵花,珍而重之地藏入最贴近心口的口袋。
“时不可兮骤得”——涌上心头的,并非屈子的逍遥,而是巨大的审慎与克制。
她太小,太纯粹,像晨曦中沾着露珠的琉璃,美好却易碎。
更易被这纷繁复杂的世道所伤。
他只能选择最艰难、也是最漫长的路——退后。
用天赋政客的耐心与布局,布下一场无声的、以年为计的等待之局。
他要等,等她长大。
等自己羽翼足够丰满,足以遮蔽世间一切风雨,再将她稳稳纳入羽翼之下。
这一等,便是八年。
那朵被他精心风干、庄重封存在相框中的黄玫瑰,成了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无需权衡利弊的信仰坐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