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来说,陈安道闻听此言必然是有几分欢喜,几分害臊,可眼下听着,他却只觉得有些许不安。
杨心问对此恍若不知,尤是十分娇羞的情态,本是很造作的模样,但他生得着实太好,便连这造作也叫人瞧得赏心悦目。陈安道偏过眼,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膝头道:“可以。”
闻言,杨心问便欢天喜地地走过来,跨坐在陈安道腿上,那腕上的红尾蛇很会看眼色,知情识趣地爬远了,钻到了炭盆边的墙缝里。
杨心问顺手从袖里拿出了张纸来,在一旁扇风道:“郭川和画先生的事我都料理完了,眼下都关在魇梦蛛网里,阳关教的花儿姐也现身了,果然是想跟我们联手。”
他只字不提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像是压根不知道这屋子之前的争吵。
陈安道心中越发不安,可杨心问在他腿上动来动去的又叫他有些难以集中。
若是三年前,他比杨心问高不少,稚儿膝上坐倒还没什么,可他们的身高如今相差无几,这样坐着着实别扭,陈安道的面前就是杨心问的胸口,那长命锁都快硌他脸上了。
“我稍后便着人将此事传出。”陈安道艰难道,“他们三方本就有嫌隙,闻听此事必定会愈生忌惮——你在干什么!”
陈安道只觉得耳尖湿热,随后一疼,却是杨心问在咬他的耳尖。
咬得很轻,但他本就有些提心吊胆,这丁点儿的刺痛便把他吓了一跳。
杨心问舔了舔牙,瓮声瓮气道:“在想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陈安道:“……”
陈安道:“你回来的路上没撞到什么邪祟吧?”
“师兄觉得呢?”杨心问坐正了些,乖巧地看着陈安道,“你看我是真是假?”
陈安道叹气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么装疯卖傻。”
“我若直说,我们便要吵架。”杨心问低头啄了啄陈安道的唇角,“我们昨日才好上,今日我不想与你吵。”
他说着,尤不忘拉踩一下旁人:“唉,世上哪有我这般体贴的师弟,姚垣慕比得上我万分之一吗,师兄你还是把他踹了吧,你只有我一个便够了。”
陈安道隐约察觉到了杨心问这三年的变化,哪怕乍一看像是与从前别无一二,不过是在大事上更可靠,更果断了些,可事实上那些“别无一二”里有多少是装的,有多少是真的,他如今都有些看不出来。
或许连杨心问自己都分不出来。
他心里的不安愈甚,只能伸手抱住杨心问,温声道:“那是你要留下的人,既然留了,便要负责,若不作你我的师弟,你也该为他在山上寻个得体的去处,至于我——我本就只有你一个。”
杨心问“嘻嘻”了两声,没有回答。
他拿了个栗子扔进嘴里,灵巧的唇齿动了两下,随即便咬出个去了壳的栗子,略一低头,舌尖便送着果肉顶进陈安道的嘴里。
见陈安道被那颗不劳而获的栗子堵得说不出话,杨心问才直起身来,眯眼笑道:“好吃吗?”
陈安道还没咬,却已经下意识点头。
“可是这颗是坏的。”杨心问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纸随手扔在了桌上,“那是郭川听记的谱子,这谱子我在唐轩意的宅子里见过,若真如郭川所说,这谱子在市面上并不通传,那唐轩意多半是认识笙离的,甚至有可能认识顾小六——说了是坏的,你咬什么?”
陈安道已经将那栗子肉给咬开了,香甜粉糯,没有半分苦味,他慢慢地嚼碎了,咽了下去,然后才说:“你送进我嘴里的,便是坏的我也要吃的。”
杨心问闻言一怔,随即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起来,却也不过两声,又像是笑累了,扯出陈安道身边的凳子坐下,撑着脑袋问:“是坏的也吃,还是笃定我肯定不会喂你坏的?”
陈安道的目光不退不让:“二者并不冲突。”
“你真厉害。”杨心问真诚道,“你还敢这么看我,不亏心吗?”
屋外寒风不止,那张听记的谱子在桌上动了两下,随后飞扬起来,带着朦胧的白光,在他们二人的视线之间起落。
一起,杨心问目光沉沉地看着陈安道,一落,陈安道垂眼,随即却又移正,在那张纸飘开的刹那,二人的视线笔直地撞在了一起。
“该亏的心,我昨夜已经亏够了。”陈安道哑声道,“我明知时日无多,本不欲累你生受离恨,但还是情难自禁,想与你心意相通。”
“你看,又说的那么可怜,那么无辜。”杨心问伸手,轻轻牵住了陈安道的指尖,引着他站起身来,朝着自己靠近,再靠近,随即猛地一勾,迫使陈安道坐在他的腿上,“我装疯装久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你假话说久了,也要分不清自己说得是真是假了。”
“我——”
“师兄。”杨心问稍微仰起头,“如果我并非不死之身,你还会跟我好吗?”
陈安道垂眸看他:“你不信我喜欢你。”
“我当然信,我知道你爱我爱得要死,但这世上一流的谎话都是真假参半的。”杨心问的手揽在后面,指尖揪着陈安道的发带玩,“你不是情难自禁所以答应我,你是深思熟虑,是因为我没法在你死后寻死觅活才说喜欢我的。”
陈安道身形一僵,眼里在一瞬间划过了茫然和无措。
“若我能死,你便要忧心我是不是会殉情,更忧心我会不会以死相逼,不许你去祭三元醮。”
杨心问指尖一用力,揪下了那发带,泼墨般的发倾斜而下,将他们两人的气息封在其中:“我们运气真好,对吧。亏得我是不死身,不然又要叫我单相思,又要叫你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