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我。”纪砚尘轻声说。
那天,是贺成江将他从青楼老妪手中带走了他,后来,也是贺成江在雨夜将他从泥潭里拉起。
那时,他满身污垢,面目全非。
是贺成江带他回去,亲手擦干净他身上的污泥,主动对他伸出手。
逃亡一年,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天光。
纪砚尘噗通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微垂着头一言不发,但态度早已经将一切说尽。
“就算他救了你,帮了你。可报答的方式那么多,你可以给他荣华富贵,你可以封他做异姓王,你甚至可以给他匹配皇族的尊贵。可怀溪,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沈皇后胸口起伏,竭力压下心中积蓄许久的情绪,温和道。
纪砚尘缓缓抬头,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可这些我都没有。”
沈皇后一噎,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只有一具残破不堪的身躯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纪砚尘低声道,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可他本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本该有世上人望尘莫及的权利,本该俯视众生……
沈皇后偏过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母后,除了我自己,我什么也给不了他。”纪砚尘认真地看着他。
“那天我差一点就会生不如死,贺成江救了我,给了我力量,给了我人手,甘愿做我手里的剑。”纪砚尘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知道他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您以前看父皇的眼神。于是我利用他,用他对我的感情完成了对凉上的复仇。”
沈皇后一愣,呆呆看着纪砚尘。
“他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不会拒绝我。……真是一把很好用的刀。”纪砚尘微微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遍布伤痕的掌心,“好用到,我可以一直利用他,直到我夺回那个位置,为所有人报仇。”
“那你……”沈皇后忍不住开口。
纪砚尘垂下手,摇摇头:“在阳城的时候我后悔了。”
“为了杀尉迟幸,我把自己毁了。这双手再也拿不起武器,我知道我控制不了贺成江。他是猎鹰,只要反主,利爪能瞬间撕碎我的喉咙,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就该立刻杀了他!”沈皇后焦急道。
纪砚尘却再次抬头,漆黑的眼瞳深深地注视着她:
“我杀不了他。”
“所以我要放了他,要他一辈子留在西境。”
纪砚尘闭了闭眼:“可他还是跟着我来了。他跟着我淌入血海,一步踏入泥潭,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利用他,他也从不曾对我有过一句怨言。”
“母后。这么多年,我对无数人付出真心。只有阿川回应了我真心,现在有了第二个,第二个主动把心捧到我面前的人。”纪砚尘深吸一口气,“我是人,我拒绝不了,所以我把我自己给他了,往后我活着他与我平分天下,往后我死了……他就是我。”
“我不会同意……”沈皇后泪如雨下。
她要怎么接受自己好好的孩子爱上了一个男人?
可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孩子在外面受了那样的苦楚,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命不久矣。
“我不会接受的。”她低声喃喃,“我不能接受你和他……”
死的是你。
纪砚尘说完了自己所有想说的话,他没有强求沈皇后的理解,只深深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母后,最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凤栖宫。
不管接不接受,事已至此,无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