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与教坊司诸人,受邀去那纨绔家中表演舞乐时,被他下药强迫。”
“教坊司官妓虽名义上卖艺不卖身,但在这些高官显宦眼里,强占一个官妓,怕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吧。”
“事后我母亲去找教坊司上官揭发那人行径,上官果然不管不顾,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母亲本是高门千金,何曾蒙受过此等屈辱?这事过后,她大病一月,彻底心灰意冷,本打算悬梁自绝,却又怕牵连到同在教坊司的家中女眷。”
“她们在教坊司本就活得艰难,日日如履薄冰,若我母亲自绝,她们定会受到牵连。”
“于是我母亲咬着牙,硬挺着活了下来。”
“后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但她天生体弱,若喝下打胎的红花,极可能有性命之忧。”
“十月后,”梅恕予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平静无波,微微颤抖,“我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母亲眼里,我绝不是她的孩子,只是一个会不断提醒她,使她想起自己经受过的屈辱和苦痛的肉团。”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去她身边张开手臂要抱,唤她娘亲,她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看着,一直看到我自己将手收回。”
“后来我年岁大些了,稍微知晓些人事,便不敢再叫她娘亲了,改唤她辛姑娘。”
“她因为心有郁结,体貌早衰,终日在房间里静坐,不梳头,不上妆,什么也不做,只是不言不语地坐在榻边,望着窗外出神。”
“但我一直觉得,她似乎在等着什么——后来,我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
“在送走同在教坊司的梅家最后一位女眷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悬梁自尽了。那时,我六岁。”
“我母亲在教坊司的一位好友,也就是我后来的义母告诉我,她那日去我母亲房间寻她时,看见的便是一具在空中随风晃荡的尸体,和一个因为连‘死’是什么都不明白,在那具尸体下自若地吃睡生活的孩子,将她吓了一大跳……”
“义母觉得孩童稚子终归是无辜的,见我实在可怜,便将我收在身边抚养。”
“我母亲生前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她恨我入骨。后来义母告诉我,我刚出生时,我母亲曾多次将我抱到江边,想将我扔进江中溺死。”
“可是每次,她一将我放在桥上,狠下心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听见婴儿泣啼声后,就会咬着牙折返,将我抱起。”
“最近的一次是五步,最远的时候……她走出了二里地,明明不可能听见什么婴儿啼哭了,她耳旁却还是有这种响亮刺耳、叫人心慌的声音萦绕。”
“她后来没有再把我往江边领了,只是有一次,她在煮给我的小米粥里下毒。”
“那是她第一次给我做饭,我高兴地捧起碗喝粥,她又突然冲上来将我手里的碗打翻,我被打翻的粥汤烫得直哭时,她又不理我了,径直转身离开。”
“梅辛她好傻啊,是不是?”梅恕予微微一笑,面上满是怀念的哀伤神色。
“她真该狠心一点,直接杀了我的。”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太恶心了。”
“可她一次又一次地放过我了。所以,我只能这样恶心地活着,恶心地长大。”
“义母给我起名‘恕予’。她说,我母亲放过了我,我也该放过我自己。”
杨惜静静地听着梅恕予的话,心绪复杂,身体因为药力作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一手撑着身后的石门,一手掐着自己胳臂上的皮肉,以此纾解药力。
这时,杨惜身后的石门陡然剧烈震颤了起来,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他吓得抖了一下。
“嫣嫣,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好不好?”
门外那人的声音闷闷的,语调温柔得让杨惜毛骨悚然,当即远离了门边。
见屋内良久没有人回应,门外那人陡然改换了语气,怒喝道:“贱人,滚出来!”
“我为你花了一千两,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要是被我抓到……我要活活扼死你!”
“嫣嫣啊,我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