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放大版的卡扎洛夫镜
丁胜的手僵在半空,化石从他指间滑落,他赶紧去捡。化石还是化石,它已然经历过时空的变迁,可他哪里能够承受住岁月的摧残?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比塔山波齐峰藏峰的顶端刮下来的冰风更刺骨。
“加速!时间在加速?”丁胜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老得不堪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他快步走到另一处,盯着一块表面还算光滑的岩石,那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色彩斑斓的地衣。此刻,那地衣正以惊人的速度变换着颜色,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影片,鲜红、明黄、灰绿……交替闪烁,然后整体变得灰暗、干瘪,最终剥落,而新的菌丝又在几乎同时从岩石缝隙里蔓延出来,重新开始这疯狂的轮回。
恐慌如同无色无味的毒气,无声地在营地的稀薄空气里弥漫开来。此刻,丁胜的鬓角,冒出了大片的斑白,那不是灰尘,是真正的、苍老的痕迹。抬起手,看到自己手背上原本浅淡的几颗老年斑,颜色变得深褐,范围也扩大了。
他吼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那些植物,它们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循环里打转,生灭灭生,看似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实则被困在了一个固定的片段里。而他,这个闯入者,却像被投入了一条单向奔涌、流速疯狂的时间之河,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冲向生命的终点——死亡。
他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塞进了一个时间的“褶皱”里。在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外界的几十倍?几百倍?甚至更多?每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在不可逆转地失去生命。
他拼尽了全力迈开步子走到这个藏峰的结界处,踏出去!已经是真正的黄昏时候,藏峰到主峰的路已经无法辨认,一支小船静静地躺在湖边,丁胜缓缓地登上去,看样子这是被遗弃的小船,很陈旧。所以说,小船在划出去没多远就进水了,不可能到对岸。他奋力地争取把小船划到一块不大的礁石那里,离开了小船,坐在礁石上等待天亮。可他的现实状况是,也许根本等不到天亮了。
他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丁胜只好强打着精神记录每个人的生理数据,但他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手,已经布满了深色的老年斑,并且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视线开始模糊,看东西总隔着一层雾霭;关节像是生了锈,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酸疼;记忆力也出现了问题,有时会突然想不起地理位置和山峰的名字,甚至恍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它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而是弥漫在每一口吸入的稀薄空气里,渗透在每一次沉重的心跳中,刻印在飞速衰老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骼上。
第三章放大版的卡扎洛夫镜
傍晚,风力稍减,一直笼罩峰顶的部分云雾散开。就在那一瞬间,他抬起沉重昏花的眼皮,望向塔山波齐那金字塔般刚毅的山体。似乎看到了……别的什么。
不是冰雪,不是岩石。在那超越了常人视觉感知的领域,仿佛有无数巨大而模糊的、非物质的“结构”依附在山体之上,或者,那山体本身,就是这些结构的基座。它们像是由光线和阴影编织成的巨大、复杂的几何体,在不断变换、重组,散发出一种冰冷、绝对理性、完全不属于人类认知范畴的“活动”迹象。那不是生命,至少不是我们理解的生命。那更像是……某种机器?某种用于调整、干涉基本物理规则的庞大装置的一角?
是它在拨弄时间?制造了这个致命的褶皱?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超越了恐惧的、纯粹的渺小感。他不是闯入了一个“神秘”之地,而是不小心跌入了一个根本无法理解的、正在运行中的“工程”现场。就像几只蚂蚁,爬过了一块精密的钟表零件,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被齿轮转动时带起的微风吹得东倒西歪,生命在瞬间被消耗。
丁胜试图用他地质学的知识来解释,他喃喃着“局部引力异常”、“时空曲率”,但任何理论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额头上的皱纹像被无形刻刀加深了,说话时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气喘。他想到卡扎洛夫镜子,能够压缩或者延展时间,甚至能产生超越电磁力和重力的能量场,这里很可能存在一个放大版的卡扎洛夫镜,导致时间异常。这座山主峰和附近的山峰都是等边三角形,很规整,这是金字塔群,现在看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他的脑子开始混乱,他想,这种囧况下没有人再关心发现了什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求知欲显得如此可笑。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抓过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那支快要握不住的笔。手指关节僵硬而疼痛,但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空白的一页上,歪歪扭扭地写下:
“时间……褶皱……它在……,海螺化石的,。。。。。。重启。。。。。。”
字迹潦草,几乎无法辨认。后面的字,写不出来了。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虚无感攫住了他。视线彻底暗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笔记本上方,他自己那只布满深褐色斑点、皮肤松弛如同旧羊皮纸的手。
笔,从指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