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照片,是远处白桦树后露出的半颗黑漆漆的脑袋,在夜色的映衬下,无光彩的黑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就像是再也抵不住贪欲的偷窥者。
第二张照片,是从帐篷外映入的庞大阴影,脆弱的布料被不知名的重量压迫到向内凹陷,在夜晚点起的暖色灯光映衬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意味。
周弘元面无表情地按下相机上的按钮,继续向下看去。
第三张照片,是两男两女的合照,位于最中间的,脸上戴着眼镜的少年即使是在笑,也显得格外心神不宁。
第四张照片,只有一个留着齐平短发的女孩,女孩害羞地抬手试图挡住镜头,却还是拍下了那红透了的脸。
第五张照片,只有一张被人手拿着的纸条,拍的很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是什么计划表。
第六张照片,就是那曾经被人为粘在帐篷碎片上,如今落在他们手里的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周弘元的手离开了可以继续翻看相册的按钮。
毕竟,相机主人曾经的生活与他们无关,除了前几张照片,相机里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在乎的信息了。
“夔,一足,越人谓之山缫。富阳有之,人面猴身,能言。”
盯着那团模糊的庞大虚影,范雨衷听到了男人的低语,对方紧紧抿着嘴唇,眼中虽承载着恐惧,可在少年看来,其中更多的却是诧异:“‘山怪’?”
“周叔,你知道?”听到这个称谓,范雨衷的脸上不免浮现出了震惊的神色。
难道周弘元曾见过那个怪物?
“《国语》中记载的山怪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我不清楚,书只是恰好读过,刚刚那些话也只是我的揣测,我只是没想到……它竟然没有骗我。”
在他的注视下,那中年男人垂下头,盯着紧箍在自己手指上的黑玉戒指,半是不解,半是迟疑地低语道:“它曾告诉我,人类的恐惧哺育了它们,我们从古至今创造的文学,孕育的文化就是刺向我们自己的一把刀。”
“可我不明白,从人类对山野怪兽的恐惧中诞生的怪物想必应该拥有很强的实力,可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几乎没有人烟的深山密林之中,不去城市里掠夺更多的恐惧?”
最后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指向任何人,说完这句话后,周弘元便再没了声音。
“周叔?”
等了许久,见面前之人迟迟再未言语,范雨衷担忧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对方的肩膀。
“我明白了。”
可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周弘元的肩膀,那中年人却是突然抬起头来,如梦呓般低语了一句。
“你明白了什么?”看着对方明显不正常的表现,少年不禁在左手手心中点起一团火,将其凑到了那枚黑玉戒指上。
下一刻,那团火便被尽数吸收进了黑玉戒指中,再无踪影。
“‘山怪’在过去确实是强大的,我的想法没有错。”
看着那转瞬消失的火焰,周弘元的一双黑眸不知为何变得越发深邃幽黑,可语气却是依旧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但现在,在它的口中,那怪物弱小的不值一提,因为……”
“新生。”
从嘴中吐出最后两个字,男人在范雨衷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他看着,又点起了一团火。
可这次,周弘元并没有去接,只是自顾自的,魂不守舍地说道:“过去的‘山怪’早已死去,现在的‘山怪’是还没有脱离温室的婴儿,即使没有以往的实力,也没有往日的记忆,但那的的确确就是‘山怪’。”
“它的心情不错,所以它才会同我说这些……废话。”
周弘元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嵌在对方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在风雪之中闪烁着鬼祟森冷的光,可男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是被刺痛了般垂下眼睑,闷声低语道:“它告诉我,是人类,是我们让它们得以复生的。”
“只要仍有人在恐惧它们,它们就不会真正的消失。”
“我们是它们的生母,而它们的本能则告诉它们,它们生下来就应该吃掉它们的母亲。”
“母亲应该哺养自己的孩子。”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