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话语中仍然只有担忧,微蹙在一起的眉头里填满了忧愁。
假的。
在它面前装什么样子?
都是假的。
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可看着那张脸,一直强压在怪物心头的怒火却是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它像催眠似的在心里喋喋不休地控诉眼前人类的虚假,可留给它的却只有漫无边际的烦躁与愤怒,它想将眼前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虚假存在生吞活剥,却终究只是将那可怖的念头揉成一团,狠狠掷在了对方身上:“直说吧。”
这是它迄今为止所说的第一句话。
那人明显是被它莫名的话吓了一跳,却是并没有在它面前展露出什么令人恐惧的“真容”,而是不知所措地攥了攥双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在说什么?”
“人类,诡异,它们让我选诡异,你又想让我当谁?”
可对方的示软非但没有让它的心情好转,反倒助长火势,让它变得更加暴戾:“别再骗我了!你和它们都一个样子!你也在逼我,你也要逼我去选!”
“直说吧!搞那些弯弯绕绕,我受不起!”
说罢,它的腰背颓然地弓了下去,如同一个垂至暮年的老人,刚才的吼叫是它最后的挣扎,怒火燃尽,余下的只有破败的灰尘。
明明,不论前面那些东西说了什么,它都忍住了。
怪物不明白。
为什么站在这个假货面前,它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为什么站在黄志荣面前,它就忍不住要生气?
明明人都死了!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它面前,想要把不属于它的念头强加在它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
一直烧灼着怪物的怒火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剜心刺骨的疼。
因为它想到了一种可能。
“就连你,也背叛我了?”怪物痛苦地喃喃自语,只是想到这一点,它的身体都在因心理的病变而颤抖,眼前的一切在它的视野里迅速模糊,只有“黄志荣”的身影越发清晰,他的脸在它的眼中迅速放大,放大。
这让它感到恐惧,让它下意识地选择逃离,它惊慌失措地偏过头去,生怕看到自己不愿看见的事物,可它仍在质问,只是那话语实在是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落在任何人耳中都会显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怎么连你……”
说着说着,一直在维持怪物形体的血线发出了声声悲泣的哀鸣,赤红的血从身上滴落而下,在怪物的脚边晕出了暗红的湖。
只要是拥有基本情感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时去招惹这个情绪崩溃的怪物。
“我不会背叛您的,我永远不会背叛您的。”可“黄志荣”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如常回答了它的质问。
“恩人,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们走一走吧。”
对方走上前来,像是安抚一个别扭的老人般缓缓按下怪物因情绪过激而已经变得分外狰狞的双臂,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宽慰道:“太生气是会伤身体的,走一走,心情会好一些的。”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是走一走,好不好?”
“只是走走?”它沙哑着声音,不敢相信。
“只是走走。”对方肯定地回应道,脸上再度展露出了那副憨厚的笑容。
怪物的身体稳定了下来。
血丝也不再发出责难的吼叫,乖乖地回到了它的身体里,可是不绝的窸窣声响还在映射着怪物不平的心情。
在漫长的犹豫过后,怪物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黄志荣”的承诺。
但它还是甩开了对方的手。
一人一诡异,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终于是再度迈开脚步。
它缀在他身后,走过村头新筑的水泥柱,走过路边枯了的柳树,走过一条被大雪掩埋的溪流,它一言不发,身前的人也没有言语,他们只是走啊走,走啊走,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回村头。
他们步行在每一条小巷里,抬头是鹅毛般的大雪,他们穿过每一栋房屋,脚下是未经打理的白霜,远方的山重重叠叠,怪物一一扫过,视线却最终还是飘回了身前之人的背影上。
记忆里,它只见过一次黄志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