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村伍长的阴影如同松花江上终年不散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佐佐木雄二(铃木一郎)的心头。每一次在营区狭路相逢,那双锐利如鹰隼、又冰冷如江面浮冰的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深藏的敌意。佐佐木甚至能从吉村刻意放缓的步伐中,嗅到一种猎犬追踪猎物般的耐心。这绝非仅仅源于地域歧视或对“南方兵”的轻蔑,佐佐木几乎可以肯定,吉村在武汉时期,很可能与那个追捕过他的宪兵系统有所牵连,甚至可能认出了他这张脸,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
“铃木!磨蹭什么!”吉村冷硬的声音在轮机舱门口炸响,打断了佐佐木的检查工作,“小林军曹命令,立刻去仓库清点新到的防冻机油!大和,你盯着点引擎!”
佐佐木连忙应声:“哈依!”心中却是一凛。支开他,让大和单独操作?这不符合惯例。他瞥了一眼大和,后者眉头微皱,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但只能默默点头。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尘土味。佐佐木心不在焉地清点着油桶,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远处“雪风号”方向传来的任何异响。果然,不到十分钟,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引擎突然爆发的、不正常的嘶吼隐约传来,随即是大和气急败坏的呼喊和小林军曹的咆哮!
佐佐木扔下记录板,拔腿就往码头跑。赶到时,只见“雪风号”的烟囱正冒着滚滚黑烟,轮机舱盖掀开着,大和一脸油污,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一个阀门,小林军曹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怒骂。吉村伍长则抱着手臂,站在稍远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怎么回事?”小林军曹看到佐佐木,劈头盖脸地质问。
“报告军曹!输油管……输油管突然崩裂了!大量机油喷溅到高温排气管上,引发了浓烟!”大和气喘吁吁地解释,脸上满是懊恼和困惑,“我明明检查过……”
“检查过?”吉村伍长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大和上等兵经验丰富,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倒是……铃木一郎,你刚才离开前,最后接触过输油管系统吧?”
矛头瞬间指向佐佐木!吉村的话阴险至极,暗示佐佐木离开前做了手脚,嫁祸给大和!
“报告伍长!”佐佐木挺直腰板,声音清晰,“我离开前,输油管固定卡箍完好,压力表读数正常!我要求立刻检查崩裂处和卡箍状态!”
小林军曹狐疑地看了看吉村,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佐佐木和焦急的大和,烦躁地挥挥手:“快检查!”
佐佐木和大和迅速钻入轮机舱。刺鼻的油烟味还未散尽。佐佐木直奔崩裂的输油管接口处,那里一片狼藉。他仔细观察断裂口——金属边缘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而非整齐的切割或锈蚀穿孔。更关键的是,固定管道的那个关键卡箍,其紧固螺栓的螺纹根部,有一道极其细微、但崭新的、人为造成的划痕!这道划痕破坏了螺纹的咬合力,在高油压震动下,螺栓会缓慢松动直至失效!
“军曹!”佐佐木探出头,指着那个卡箍螺栓,声音带着刻意的震惊,“您看这里!螺栓螺纹根部有新鲜划痕!这……这像是被工具故意破坏过!”
小林军曹和吉村立刻凑近。小林拿起扳手小心地拧动那颗螺栓,果然,阻力极小,螺纹几乎失效!吉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厉声道:“胡说!这分明是磨损!或者大和操作不当用力过猛……”
“报告伍长!”大和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反驳,带着老兵的尊严和愤怒,“我操作轮机二十年!拧过无数卡箍!绝不会犯这种蠢到破坏螺纹的错!这绝对是有人故意用锉刀之类的工具划伤的!”他愤怒的目光直射吉村。
场面僵持。小林军曹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或许不相信佐佐木,但他了解大和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兵。吉村伍长虽然来自关东军系统,但这手段太过卑劣下作,而且直接威胁到船只安全和巡逻任务。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林军曹!联队本部急电!命令您和‘雪风号’全体成员,立刻到本部报到!有紧急调令!”
突如其来的命令暂时中断了这场危机。小林军曹狠狠瞪了吉村和佐佐木一眼:“这事没完!回来再处理!全体集合,去本部!”
关东军哈尔滨特务机关本部那栋厚重的俄式建筑,即使在春日微弱的阳光下,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佐佐木跟在队伍后面,踏入阴冷的大厅。走廊里回荡着皮靴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冰冷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权力的味道。当他们被带到一个挂着“后勤课”牌子的办公室门口时,佐佐木的心猛地一跳——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微微发福却气势更盛的背影:野田大尉!不,现在应该是野田中佐了!他正背对着门,看着墙上一幅巨大的满洲地图。
“报告!松花江巡逻队第三小队,应命报到!”小林军曹在门口立正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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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中佐缓缓转过身,那张原本市侩精明的圆脸,如今在关东军墨绿色制服的映衬下,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和冷酷。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门口众人,当落到佐佐木脸上时,佐佐木清晰地捕捉到那眼神深处闪过的一丝极其隐蔽、却无比熟悉的、属于大阪商贩的精光!
“进来。”野田的声音低沉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