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岗后勤仓库巨大的铁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升起,清晨凛冽的空气裹挟着煤灰和铁锈味灌入。三辆蒙着厚重帆布的军用卡车引擎低吼着,排气管喷出浓白的尾气。藤田弘少佐穿着笔挺的将校呢大衣,站在仓库门口的水泥空地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一切。他身边站着几个仓库的军曹和文书,佐佐木雄二和原田正一也在其中,穿着半旧的棉军装,缩着脖子抵御寒风。
“这批废料,”藤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积压已久,占用库容,影响周转。佐佐木少尉前期梳理账目时也发现了问题。现在,司令部特批了‘废料处理’权限,交由佐佐木少尉全权负责,按规程处理掉。”他特意强调了“全权负责”和“按规程”,目光在雄二低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嗨依!请藤田少佐放心!卑职一定严格按规程办理!”雄二立刻挺直身体,声音恭敬而平板。
藤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几个心腹文书离开了。他留下的“全权负责”,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这批“废料”的价值,藤田心知肚明。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在诺门坎搅动风云、被特高课盯着的后勤少尉,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严密的监控下,会如何动作。是谨小慎微,按部就班?还是铤而走险,自投罗网?无论哪种结果,对他藤田而言,都是有用的信息。
卡车沉重的帆布下,掩盖的正是丙区七号位那批“待处理废料”——二十吨上好的东北大豆。藤田前脚刚走,仓库的军曹们便明显懈怠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闲聊,将监督的工作完全甩给了雄二和原田。显然,藤田早已打过招呼。
“开始装车。”雄二的声音依旧平淡。搬运工们在他的指令下,开始将一袋袋沉重的大豆扛上卡车。原田紧张地拿着登记板,记录着车号和装车数量,手心里全是汗。他能感觉到,在仓库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后,在远处货堆的阴影里,似乎有目光在注视着这里。特高课的影子无处不在。
装车完毕,帆布重新蒙紧。雄二在出库单上签下名字,盖上了那个象征“废料处理”权限的、权限低得可怜却在此刻至关重要的印章。他拿着签好的单据,走向仓库大门口那间小小的调度室。
调度室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油污的老兵军曹,正抱着一个搪瓷缸子打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浑浊的眼睛,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雄二递过来的单据。
“废料处理?丙区七号位?”老兵嘟囔着,在登记簿上慢吞吞地翻找着,手指划过一行行记录,“哦……是有批报废农机零件和废铁……嗯,单据齐了,放行条……”他拉开抽屉,摸索着。
雄二的目光扫过调度室脏兮兮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块同样蒙尘的“废料处理指定接收点”牌子,下面列着几个地址:城北废品回收站、西郊炼钢厂废料场…以及最后一个,字迹似乎比其他几个更新一些——**松花江码头,13号泊位,远东废金属公司(伊万诺夫)**。
老兵终于找到了那张印着联队后勤部抬头的空白放行条,慢悠悠地填上车号、物资类别(写的是“报废农机零件及混杂废料”),数量(20吨),目的地……他的笔在“目的地”一栏悬停了一下,抬眼瞥了雄二一眼。
雄二面无表情,手指却似无意地在调度台上轻轻敲了两下,指尖落点,正好是墙上牌子“远东废金属公司(伊万诺夫)”那几个字的位置。
老兵浑浊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没说什么,低头在目的地栏潦草地写上了“松花江码头13号泊位,远东废金属公司”。然后,他拿起一个沾着油泥的章子,哈了口气,重重地盖在放行条上。
“行了。”老兵将放行条撕下,连同单据副本一起递给雄二,又抱着他的搪瓷缸子缩回了椅子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雄二接过带着油污的放行条,心中那块巨石稍稍落地。第一步,成了。藤田的“规程”里,松花江码头13号泊位,确实是“合法”的废料处理点之一。伊万诺夫用“远东废金属公司”这个幌子,早已渗透进了日军后勤的末梢神经。
三辆卡车喷着黑烟,驶出了仓库大门,碾过积着薄冰的街道,朝着松花江码头方向开去。雄二和原田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
车厢里一片死寂。原田紧张得手心冰凉,不停地偷瞄后视镜。雄二闭目养神,看似平静,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警戒。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特高课不会放过这个盯梢的绝佳机会。
果然,当卡车驶离仓库区,进入车流相对稀疏的江畔路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福特轿车,如同幽灵般从一条岔路滑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卡车队后面。
“雄二……有尾巴!”原田的声音带着哭腔,用胳膊肘捅了捅雄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雄二眼皮都没抬:“别回头。正常走。”
卡车沿着江边行驶。深秋的松花江,江面尚未完全封冻,浮冰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凛冽的江风穿透帆布的缝隙,带着刺骨的寒意。黑色的福特轿车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到达松花江码头。巨大的吊臂林立,汽笛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江水、机油和鱼腥的混合气味。13号泊位是个相对偏僻的老旧小码头,岸边堆满了锈迹斑斑的废弃机械和集装箱。一艘看起来同样饱经风霜的、挂着俄国旗和内河航运公司标志的旧驳船,静静地停靠在泊位上。
一个穿着厚实皮毛外套、戴着貂皮帽、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斯拉夫男人,正背对着码头,在驳船甲板上和一个水手说着什么。正是伊万诺夫那个形影不离的保镖——瓦西里!
卡车在码头空地上停下。瓦西里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他那张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毫无表情的脸,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硬。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直接刺穿帆布,钉在刚跳下卡车的雄二身上。
“卸货!”雄二对搬运工下令,声音在空旷的码头显得格外清晰。
瓦西里没有说话,只是对驳船上的水手挥了下手。几个同样健壮的俄国水手跳下驳船,沉默地走向卡车。他们和日军搬运工一起,开始将一袋袋沉重的麻袋从卡车上卸下,扛向驳船的货舱。整个过程异常安静,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麻袋摩擦的沙沙声。
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百米外一个废弃的仓库阴影里,车窗紧闭。里面的人显然在密切监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