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那点深褐色油脂的独特气味——松脂混合着浓重的、略带腥膻的动物油脂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佐佐木雄二紧绷的神经。这绝不是日军的制式保养油!这气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清晰地闻到过:瓦西里!伊万诺夫那个沉默如山的保镖!白俄流亡者钟爱的自制防冻枪油,原料里少不了松脂和……熊脂!
冷汗瞬间浸透了雄二的后背。这支看似普通的报废步枪,枪托底部被人刻意涂抹了这种只有伊万诺夫核心圈子才会使用的特殊油脂。这绝非巧合!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标记,一个致命的陷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丙区临时堆放点。锈蚀的枪管、扭曲的零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四周堆放的杂物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每一处都潜藏着杀机。那个推着空板车、刚刚消失在通道拐角的后勤杂役…手腕内侧那个模糊却刺眼的烫伤疤痕——“7”!
“7号”!这个如同附骨之疽的代号,终于露出了獠牙!吉田茂!那个看似勤恳木讷的仓库管理员!是他!他不仅潜伏在后勤系统内部,为特高课或藤田提供情报,更直接参与了这次致命的栽赃!
雄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藤田交给他的“废铁”任务,根本就是一个裹着糖衣的毒饵!吉田(7号)提前在这些废枪的关键部位涂抹了瓦西里特有的油脂。一旦这批枪被送到码头13号泊位,交到瓦西里手中,瓦西里手上必然沾染这独特的油渍。届时,早已埋伏在暗处的中村特高课只需人赃并获,瓦西里就是铁板钉钉的“通敌接头人”!而作为经手人的自己,更是百口莫辩,坐实了勾结白俄、倒卖军火的罪名!藤田既能借此彻底摆脱他这个烫手山芋,又能向中村“献上”一份大礼,洗脱自身嫌疑!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不能送!这批枪绝对不能送!但藤田的命令就在眼前,两天内必须“清理”干净!违抗命令,立刻就会引来藤田的雷霆之怒和中村的直接抓捕!
时间紧迫,如同烧到手指的导火索!雄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危机中高速运转。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瓦西里和伊万诺夫因为自己的疏忽落入陷阱!必须立刻发出警告!但如何警告?他现在被钉死在马厩和后勤处之间,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吉田(7号)那双看似木讷的眼睛,此刻必然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他!
他继续清点着报废枪支,动作机械而缓慢,大脑却在飞速思考。直接去找伊万诺夫或瓦西里?无异于自投罗网。通过其他眼线?柳芭已死,原田还在特高课的地牢里生死未卜!木村军曹长?那个老兵油子只认藤田的命令,绝不可信!他需要一个绝对意想不到、且能迅速传递消息的渠道…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近乎荒诞的念头闯入脑海。风险巨大,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傍晚收工,雄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马厩角落的破板房。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拿起角落一个空的小铁皮罐(之前装过马用消炎药膏),走向马厩存放工具和药剂的库房。木村军曹长正叼着烟卷,监督几个辎重兵给几匹战马钉掌,叮当作响。
“木村军曹长,”雄二走到木村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属于底层军曹的谄媚和焦虑,“卑职……卑职想领一点蹄铁消毒用的石炭酸(苯酚)浓缩液和松节油。”
木村斜睨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烟圈:“要那玩意儿干嘛?配消毒水还早。”
“不是消毒水,”雄二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是……是卑职的腿伤……在诺门坎落下的,天气一冷就钻心地疼……听老家一个老兽医说,用石炭酸浓缩液加松节油调成膏,热敷能缓解……卑职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晚上都睡不着……”他恰到好处地咧了咧嘴,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个借口半真半假,他的腿伤确实存在,但用这两种刺激性极强的化学品热敷,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木村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雄二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神情,似乎信了几分。底层士兵用土方子治伤是常事,只要不耽误干活,他也懒得管。“哼,废物事真多!自己去小库房拿!别拿多了!按规矩登记!”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嗨依!谢军曹长!”雄二连忙鞠躬,转身快步走向小库房。
在小库房里,他迅速找到了标着“石炭酸(剧毒)”和“松节油”的罐子。他小心地用滴管取了少量深褐色的石炭酸浓缩液,滴入空铁皮罐底部,形成一小摊。然后,他飞快地拿起松节油的罐子,但没有倒出松节油,而是用手指蘸取罐口残留的、粘稠的松节油油脂。他屏住呼吸,用手指沾染的松节油油脂,小心翼翼地在铁皮罐内壁,石炭酸液渍的上方,涂抹了两个极其潦草、不易察觉的俄文字母:
**“ВП”**(VP)
这是“瓦西里·彼得罗夫”(VasilyPetrov)名字的缩写!瓦西里的全名,是雄二在诺门坎时期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听伊万诺夫酒后提过一次!这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信息!松节油油脂留下的痕迹,干涸后会变得透明,几乎看不见,但会留下油脂特有的气味。而下方深褐色的剧毒石炭酸液渍,则是一个极其醒目的危险警告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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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雄二迅速用破布盖好小铁罐,又在上面撒了点干草屑做掩护。他拿着登记本,胡乱登记了领取“微量消毒剂用于个人卫生”,然后快步离开库房,回到自己的破板房。
深夜,马厩里只剩下马匹均匀的咀嚼声。雄二如同幽灵般溜出板房,避开可能存在的夜间巡查。他熟悉马厩的每一个角落,知道后墙靠近垃圾堆放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野猫扒松的墙洞。他将那个装着“警告”的小铁罐,塞进了墙洞深处,并用碎石和垃圾重新掩盖好。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一个能将这个“危险包裹”送出去的人。他的目标,是每天清晨准时来马厩后门收运垃圾和废料的那个老苦力——老陈头。老陈头沉默寡言,眼神浑浊,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板车,为军营处理最肮脏的废弃物。没人会注意他,更没人会检查他车上的垃圾。更重要的是,老陈头是张记诊所附近贫民窟的人!张大夫曾无意间提过,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头偶尔会帮诊所处理些废弃的医疗垃圾!这是唯一一条可能间接通向伊万诺夫或张大夫的、看似最不可能被监控的渠道!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老陈头佝偻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马厩后门。雄二早已“主动”承担了倾倒夜班马粪和垃圾的任务。他推着沉重的粪车,在木村军曹长睡眼惺忪的呵斥声中,走向后门。
“快点倒!臭死了!”木村捂着鼻子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