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文学

第170章 检察官的目光（第1页）

晨光刺破薄雾，却未能给“貔貅库”带来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士兵们如同木偶般笔直地站在清扫得过分干净的院落里，军装整齐，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不敢有丝毫偏移。每一双垂在裤缝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每一次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佐佐木雄二站在队伍最前方，同样挺直脊梁，目光平视。他脸上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所覆盖，只有眼底最深处，藏着一丝绷紧到极致的锐光，如同潜伏在雪地下的捕兽夹。中村大尉被他强行从办公室里拖出来，安排在身旁稍靠后的位置，试图用酒精维持着最后一点仪态，但不断滑落的冷汗和轻微的战栗出卖了他内心的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远处，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沉闷轰鸣。

来了。

两辆涂着军用绿漆、车顶架着天线的越野车，卷着尘土，如同两只嗅到气味的猎豹，猛地停在了库区紧闭的大门外。车门打开，率先跳下来的是四名挎着百式冲锋枪、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的宪兵，他们迅速分散开来，占据了大门两侧的警戒位置，冰冷的目光扫过库区内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士兵。

然后，副驾驶的门才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呢子军装、肩佩少佐军衔的身影走了下来。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冷峻，嘴角紧抿，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手指干净修长，步伐沉稳而精确，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测量。他没有立刻看向列队的士兵，而是先扶了扶眼镜，目光如同精密仪器般，缓缓扫过库区的围墙、哨塔、营房屋顶，最后才落在那群僵立的人身上。

这就是华中派遣军后勤监察部的宫崎少佐。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凶悍的气息，但那冰冷的、审视的、不带任何人情味的目光，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接看到内里最不堪的真相。

雄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敬礼，声音洪亮而稳定：“宫崎少佐！‘貔貅库’全体人员准备完毕，请指示！”

宫崎少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的目光在雄二脸上停留了零点几秒，镜片后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然后滑向他身后状态明显不对的中村大尉。

“中村大尉？”宫崎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像冰冷的金属碰撞。

“是……是！宫崎少佐……欢……欢迎……”中村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冷汗流得更多了。

宫崎没有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雄二身上：“佐佐木兵长？实际负责人？”

“是的，少佐！卑职负责库区日常管理与运营！”雄二坦然承认。

“很好。”宫崎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开始吧。所有账册，所有物资清单，所有人员档案，全部拿到办公室。你，跟我来。”他指向雄二，然后对身后的宪兵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宪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陪同”着雄二和中村，走向办公室。另外两名宪兵则如同门神般守在了办公室门口。

审查开始了。

办公室内，气氛几乎凝固。宫崎少佐坐在原本属于中村的椅子上，打开公文包，取出放大镜、计算尺、一叠空白表格和一支吸满了红墨水的钢笔。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开始翻阅雄二准备好的厚厚账册。

他的速度极快，手指飞快地翻动纸页，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掠过一行行数字。时而，他会用放大镜仔细查看某个印章或签名的细节；时而，他会用计算尺快速验算一组数据；时而又会在那支红墨水瓶里蘸一下，在空白表格上记录下什么。整个过程，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

雄二站在桌前，身体绷得笔直，同样沉默着。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平静。中村则几乎瘫软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宫崎偶尔会提出一个问题，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这份‘训练损耗’报表，具体是哪次训练？参训人员名单？”

“这批‘自然锈蚀报废’的部件，报废鉴定报告是谁签署的？实物在哪里？”

“‘资源再生工坊’的产出品流向记录，为什么只有总重，没有具体接收单位签收单？”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最关键、最薄弱的环节。雄二凭借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和对账目的极致熟悉，一一作答，语气肯定，逻辑清晰，甚至主动出示一些辅助性的“证据”（如那份被老鼠啃过的木箱残片）。他将责任尽可能地推给“流程不完善”，“战时条件艰苦”，“人员专业素质不足”等模糊因素，并适时地递上那份《关于前线部队开展资源回收再利用的建议》，试图转移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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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少佐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偶尔用那支红笔在表格上做一个无人能懂的标记。他的眼神始终冰冷，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内心所想。

账目审查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宫崎少佐站起身：“现在，去库区实地核查。”

真正的考验来了。

宫崎的实地核查，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不仅核对弹药箱上的编号与账册是否吻合，还会随机开箱检查弹药的实际状态；他测量堆垛的尺寸，估算重量，与记录比对；他甚至会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擦拭货架角落，检查是否有积灰。

当他走到那个堆放着真正废品的角落时，停了下来。油布盖着的，正是那些从“再生工坊”清理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暴力拆解痕迹的金属残骸和报废零件。

“这些，是什么？”宫崎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报告少佐！这些都是经过鉴定，确认无法修复、等待集中销毁的彻底报废品。是‘资源再生’过程中筛选出来的最终废料。”雄二回答，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