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文学

第154章 暗流与微光（第2页）

小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雄二的话，剥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他们走私的行为置于一个更绝望、更自私的生存逻辑上——不是为了反抗，不是为了正义，仅仅是为了在这地狱里，让自己死得稍微舒服一点，或者给渺茫的生还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们……我们只是在……让自己死得不那么难看……”小林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混杂着恐惧、罪恶和一种扭曲的认命。

“记住这种感觉。”雄二的声音依旧冰冷，“害怕，就藏好。后悔，就闭嘴。想活，就别停。规矩，就是保命的绳子，谁松手，大家一起死。”他拍了拍小林颤抖的肩膀，起身离开。

这次真实的伤亡事件，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士兵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麻木，却也用巨大的恐惧，将他们更紧地绑在了雄二制定的“规矩”之上。走私，从一种病态的生存依赖，变成了一种在死亡阴影下绝望的自保手段。库区的“平静”，在表面的压抑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

几天后，罗五爷的消息终于通过小林传来，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腌菜坛子，明晚，老地方取。”

雄二知道，“天时地利”到了。他立刻行动起来。深夜，他带着两个绝对可靠的技术兵（他们早已被绑在这条船上），潜入那个“废品坟场”。他们动作迅速而无声，将十几箱美制急救包转移到库区一个靠近后山、相对隐蔽且废弃已久的旧卸货通道里，用大量破烂帆布和杂物仔细掩盖好。这个位置，远离主要哨位，也方便外部人员接近库区边缘的铁丝网。

第二天，一整天雄二都心神不宁。他像往常一样“巡查”设备，目光却不时扫向后山方向。傍晚时分，库区外通往江边的小路上，远远出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身影，看打扮像个走村串寨的货郎。他走走停停，偶尔吆喝两声，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卖——腌菜喽——新出的酸豆角，脆萝卜——”

这正是约定的信号！“腌菜坛子”指的就是急救包，“老地方”就是旧卸货通道外的铁丝网破损点！

雄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回到木屋，站在唯一一扇能勉强看到后山方向的破窗户后面，屏息凝神。他看到那货郎在靠近库区铁丝网的地方放下担子，似乎在整理货物，磨蹭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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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库区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音和嘈杂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兵，在中村大尉的亲自催促下（或许是白天阵亡事件让他不得不做做样子），正朝着后山方向进行“加强巡查”！

雄二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那队巡逻兵离旧卸货通道非常近！只要他们稍微拐个弯，或者有士兵好奇地朝货郎的方向多看两眼，一切就完了！

货郎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他不再停留，挑起担子，沿着小路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里。

雄二的心沉到了谷底。失败了？被发现了？还是货郎见势不妙放弃了？

巡逻队在后山象征性地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返回了营区。库区再次陷入沉寂。

深夜，雄二按捺不住，冒险潜进旧卸货通道。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掀开掩盖的帆布——下面空空如也！那十几箱沉重的急救包，不翼而飞！

他愣住了。货郎明明空手离开的！难道……他猛地看向铁丝网外那片黑暗的山林。是了！货郎只是诱饵和观察哨！真正的搬运者，是那些早已潜伏在山林中、对库区地形了如指掌的游击队！他们利用货郎吸引可能的注意，同时趁着暮色和巡逻队制造的小小混乱，从另一个更隐蔽的缺口迅速潜入，搬走了货物！好一招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雄二靠在冰冷的洞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混杂着后怕和难以言喻的轻松。东西送出去了！而且是以一种超出他预想的、更安全的方式！

几天后，一份来自后勤转运部门的“噩耗”传到了“貔貅库”：一艘从宜昌码头驶出、运送“待维修军需品”前往汉口的运输船，在长江某险段遭遇游击队水雷袭击（或岸炮轰击，报告语焉不详），船只严重受损沉没，船上物资大部损失，其中包括“貔貅库”上报待运的一批“待报废杂项军需品”。

中村大尉接到报告，只是烦躁地骂了几句“八嘎”，抱怨游击队猖獗和后勤部门无能，并未深究。藤田少佐那边，雄二早已在“沉船事件”发生前，就将一份精心准备的“待报废杂项军需品清单及价值评估”作为“预报告”发了过去，其中自然包含了那些急救包的“合理”折价损耗。藤田的回信很快，对“沉船损失”表示“遗憾”，但重点表扬了雄二“提前报备，流程规范”，并再次强调了“资源管理”的重要性。藤田的那份“收益”，自然也从这次“合理损失”中得到了足额的补充。

宜昌的夏天闷热而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硝烟、血腥和腐烂的气息。佐佐木雄二站在库区边缘，望着远处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山峦。炮声依然零星地响起，提醒着人们战争并未远离。他刚刚处理完一批“受潮报废”的步枪子弹，将其加入“遇袭”的损耗清单。小林麻木地执行着指令，眼神深处残留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规则的依赖。”

而他自己，深陷其中，在恶魔的巢穴里，在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一点如豆的微光，那点名为“赎罪”的微光。他不知道这微光能亮多久，也不知道脚下的钢丝何时会断裂，他只知道，只要还活着，他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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