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老松树下,负手而立的林青仙,在符诏意志掠过的刹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比闪电更迅疾的锐芒!他周身那股温润平和的气息,仿佛平静海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又被他以不可思议的控制力强行敛去,重新归于沉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保持着仰望屋顶徐凌宇的姿势,仿佛对那足以让天骄境修士心惊胆战的威压毫无所觉。只有他那拢在宽大道袍袖中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
屋顶上。
徐凌宇正拿着瓦片对着阳光,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野小曲。符诏那浩大冰冷的意志扫过,他仅仅感觉头顶的天空似乎“亮”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像是被一片特别大的云朵影子飞快掠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样感觉。他依旧笑嘻嘻地,对着太阳做鬼脸,浑然不知就在刚才,一道来自世界权力与力量最巅峰的冰冷符诏,如同命运投下的巨大阴影,已经精准地“看”到了这座破败的道观,并将他们师徒三人——尤其是他师父林青仙——标记在了某个庞大而森严的体系之中。
那道来自“圣京”凌霄天城的符诏,其蕴含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烙印,清晰地刻印在能被其感应到的所有修士心神深处,其意只有一个:
“天机将变,潜龙勿用。凡三十州野修,无论境界高低,身居何地,限三月之内,就近至三十六城任一卫城报备登籍,验明正身,听候调遣。逾期未至者,或隐匿不报者……视为逆乱,天下共诛之!”
“潜龙勿用”……“天下共诛”!
八个字,字字千钧,带着血雨腥风的铁锈味,宣告着三十六城对天下所有“野修”的绝对掌控和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肃清风暴!
松涛观屋顶,徐凌宇终于固定好了最后一块瓦片,满意地拍了拍手。他站起身,迎着正午灿烂的阳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轻响。他低头,看到师父林青仙依旧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松针在他青色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师父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似乎淡了一些,眼神望向远方的群山,深邃得让徐凌宇有些看不懂。
“师父,瓦片修好啦!”徐凌宇挥着手,声音清脆地喊道。
林青仙闻声,缓缓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屋顶的少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好。下来吧,小心些。”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徐凌宇欢快地应了一声,像只归巢的鸟儿般,灵巧地顺着竹梯爬了下来,稳稳落地。他跑到林青仙面前,仰着小脸,带着点小得意:“师父,我修得可结实了!下次再大的风也刮不掉!”
“嗯,凌宇做得不错。”林青仙伸手,轻轻拂去少年肩头沾着的一点泥灰。他的动作很轻,很温和。
徐凌宇嘿嘿笑着,享受着师父难得的夸奖。
龙辉也从厨房走了出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走到林青仙身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师父,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青仙的目光在龙辉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嗯。”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松涛观的小院里,将师徒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仿佛刚才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冰冷符诏,只是一场幻觉。
徐凌宇蹲在院角,逗弄着那两只惊魂初定的老母鸡,试图从鸡窝里摸出个热乎的蛋来加餐,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歌。
龙辉默默地拿起斧头,走向柴堆,开始劈砍明天要用的柴火,每一次落斧都沉稳有力,仿佛要将心中的不安也一并劈碎。
林青仙则缓步走向静室。在推开那扇斑驳木门的瞬间,他再次抬头,目光如电,极其短暂地扫过符诏消失的苍穹方向。那深邃的眼底,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如万载寒潭般的冰冷与一丝洞悉天机的沉重。他无声地低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风……终于还是来了。”
静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徐凌宇终于摸到了一个尚有余温的鸡蛋,欢呼一声,献宝似的跑向劈柴的龙辉:“师兄师兄!你看!有蛋!”
龙辉停下动作,看着师弟脸上纯粹的笑容,心中那沉甸甸的忧虑,似乎也被这午后的阳光和少年的喜悦冲淡了些许。他接过那枚小小的鸡蛋,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徐凌宇乱糟糟的头发,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嗯,晚上给你蒸蛋羹。”
“好耶!”徐凌宇高兴地蹦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开始给青岚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松涛依旧,道观依旧。只是,那名为“三十六城”的庞然大物投下的阴影,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山野。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已开始汹涌。属于徐凌宇那懵懂无知、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进入了倒计时。
夜幕降临,青岚山被无边的黑暗和更加清晰的松涛声所笼罩。松涛观内,只有偏殿透出一点昏黄的油灯光芒,那是用山间野果榨取的油脂点燃的,光线微弱,油烟味却很重。
晚饭果然只有一碗糙米粥和一碟咸菜,唯一的“奢侈”是龙辉用那枚鸡蛋蒸了一小碗几乎看不见蛋花的蛋羹,大部分都拨进了徐凌宇的碗里。饶是如此,徐凌宇也吃得心满意足,小肚子终于有了点实在的感觉。
饭后,徐凌宇被龙辉督促着,在油灯下将那三遍《清心诀》又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虽然字迹依旧歪扭,但至少没有墨团了。抄完最后一个字,他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哈欠连天。
“去睡吧。”龙辉检查了一遍,勉强点了点头。
徐凌宇如蒙大赦,飞快地爬上通铺大炕,钻进自己那床打着补丁的薄被里,几乎是沾枕头就着了。不一会,均匀而轻微的鼾声就响了起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无忧无虑。
龙辉吹灭了油灯,却没有立刻上炕。他盘膝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在黑暗中静静地调息。白天那道符诏带来的心悸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寂静的夜里更加清晰。那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野修……报备……天下共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着他的神经。
他悄悄睁开眼,目光投向静室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息。师父他……知道吗?他一定知道!白天那瞬间的气息波动,虽然极其细微,但龙辉确信自己捕捉到了。师父的境界远高于自己,感受定然更深。师父会怎么做?带着他们去三十六城的卫城报备?可师父为何要隐居在这荒山野岭?报备之后呢?会不会有麻烦?他们会被征调去做什么?无数个问题在龙辉心头翻腾,让他心绪难宁。
他转头看向熟睡的徐凌宇。少年在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了一半。龙辉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帮他把被子掖好。月光透过窗棂的破洞洒进来一点微光,映照着徐凌宇稚气未脱的侧脸。他还只是个孩子,刚刚踏入修道门槛,连“初学者境”都走得磕磕绊绊。他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却遭遇了饥荒与遗弃。如今,好不容易在师父的庇护下有了一个虽然清贫却安稳的栖身之所,难道又要被卷入那深不可测、凶险万分的漩涡之中吗?
龙辉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在天骄境面前,他这点修为,在那些高踞云端、执掌生杀大权的三十六城大人物眼中,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眼前这个不知愁滋味的师弟,听从师父的安排。
就在龙辉心潮起伏之际,静室那扇紧闭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隙。林青仙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走了出来。他脚步无声,径直走到通铺炕边。
“师父?”龙辉压低声音,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