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断戈镇残破的土墙上。
此刻镇子,已被完全控制。
熊熊燃烧的火把被粗壮的手臂高高擎起,跳动的火焰撕破黑暗,将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或麻木的面孔映照得纤毫毕现。
金属甲叶随着士兵们的走动发出冰冷而规律的碰撞声,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明晃晃的长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流淌着寒光,无声地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所有在黑市中出现过的人,无论之前是嚣张跋扈的亡命徒,还是精于算计的商人,亦或是心怀鬼胎的探子,此刻都如同被驱赶的羔羊,被士兵们粗暴地推搡、呵斥着,集中到了镇子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地面上的“噗通”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敢反抗,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息。
转眼之间,黑压压的人群便跪满了一圈,他们蜷缩着身体,将头颅深深埋下,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以此躲避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绝对权力与生杀予夺的注视。
士兵们如同铁铸的雕像,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火把的光影在他们冰冷的铁甲和锋利的刀锋上跳跃,那沉默的杀气,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漆子骏正带着几名亲信,如同梳理羊毛般,在跪地的人群中穿行。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挨个逼问着姓名、来历,同时进行着极其细致的全身搜查,任何细微的物品都不放过。
偶尔有试图隐瞒或抵抗的,换来的只是更粗暴的对待,甚至当场血溅五步的警示。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敢叫嚣这黑市背后有多么通天的背景,再也没有人敢提起那些传说中手眼通天的人物。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依仗,在“镇西侯”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在这西漠,镇西侯梁进,便是天,便是法,便是主宰一切生死的阎罗!
背景再硬,能硬得过他手中的刀,硬得过他麾下这如狼似虎的铁骑?
宝瑞就惶恐地跪在梁进的脚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
他浑身的衣物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而与宝瑞的惊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梁进侧前方,身形略显僵硬的花弄影。
在梁进叫破她真名的瞬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但仅仅是一刹那的失神,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慌乱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她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混合着委屈、不解和愤懑的神情,盯着梁进,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颤音:
“侯爷!您……您究竟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她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莫须有的指控甩开:
“什么花弄影?妾身名叫苏雨沫,侯爷您是知道的!若是侯爷信不过妾身,觉得妾身碍眼,或是想要拿妾身去换取什么功劳,大可将妾身直接交给六扇门便是!”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心:
“妾身自问投靠侯爷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不忠!侯爷何须……何须编造这等子虚乌有的名头,硬要妾身去顶替那不知所谓的‘花弄影’的罪责?!这未免……未免太让妾身寒心了!”
花弄影表面上言辞恳切,演技逼真,然而她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名字,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穿梭于无数身份与阴谋之间的最后屏障。
知晓她真名的人,放眼天下也没有多少。
这种被人一口叫破根本的惊骇与失控感,她此生只经历过一次!
那是在数月之前的京城,皇宫的午门之前!
那个如同彗星般崛起,又诡异陨落的禁军旗总——梁进!
他当时也是如此,当着无数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假冒皇后的惊天阴谋,更是一语道破了她的真名“花弄影”!
那一次,她几乎心神失守,险些功亏一篑!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个小小的旗总,是如何看破她精妙绝伦的伪装,知晓她最深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