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压下了那些因多年修养克制而未曾说出口的尖锐话语。
所谓“深厚”,不过是赵诩一厢情愿。于她而言,他恐怕与陌生人也相差无几。
赵诩脸色微沉,“少卿何必强词夺理。”
“我是否强词夺理,将军应自有定夺。”
裴序话锋冷冽,“将军自诩情深,是否想过孟小姐嫁入武兴侯府,能否真正无忧无虑?”
“我自当竭尽全力,让她没有半分烦忧。”赵诩咬牙道。
“是吗?”裴序抬眼,“那将军在府中,可是毫无烦忧?”
赵诩猛然一滞。
裴序放下茶盏,指尖在堆叠的案卷上轻轻敲击,笃、笃、笃……
一声一声,好似敲在赵诩紧绷的心弦上。
“将军满腔热忱迎娶,可武兴侯府上下,真如将军一般欢欣鼓舞,欣然接纳?贵府中人,对将军所择姻缘,当真就毫无芥蒂,满心欢喜么?”
赵诩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僵立当场。
他直觉答案近在咫尺,就在那层薄纱之后若隐若现,可他像是被无形力量束缚,始终看不透,点不破。
他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终是发不出声响。
许久后,赵诩出声,“少卿问我时,想过自身吗?裴氏百年望族,族老们难道不强求你娶一位同样出身大族的主母?”
裴序抬眼,语气极淡,“裴氏无人会质疑我的决定。”
赵诩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他是知道的,裴序之名,早在他少年时期就如雷贯耳。
在他还在书院与同窗嬉戏打闹时,他已然扛起家族重担。
官廨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余窗外隐隐约约的蝉鸣,更衬出这方寸之地的肃杀寂静。
日光悄然偏移,爬上赵诩的眉骨,在他年轻英俊却已显颓色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刻痕。
胜负已分。
大理寺中庭的古树浓荫遮蔽大半日头,只漏下细碎的金斑。
岳蒙坐在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一个果子,皮削得薄而匀,“第几个了?前有陆鹤鸣,后有周逸之,咱们大人莫不是要把所有敢对孟小姐有非分之想的人都关进大理寺的地牢?”
沈小山正小心翼翼地擦拭刀鞘,闻言抬起头,“岳蒙哥,我看这位赵将军眉目清正,不像是坏人。”
“你才经手几个案子?懂什么。”
岳蒙摆摆手,果子塞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这世道,多得是人面兽心之人。这些世家公子,哪个看起来不是人模人样的?其实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乌糟样。我看这个没准贪墨官银、侵吞田地。”
总归这几项罪名,十个世家有八个半都中。
“休要胡言乱语。”简肃沉声制止,“污蔑朝廷官员是要治罪的。”
岳蒙看向他,奇道:“哟,你原先骂这些人可比我嘴毒多了,近来倒越发沉稳。”
他咂摸着嘴,“越来越像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