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一声,清声道:“尊主,我觉得这么写不妥。你与他长久未见,如今却只需去信一封便可探知消息,定是不可多得的知己好友。
世间好友珍贵,知己更是难求,你如此写法,恐伤人心。”
人总是下意识忽略亲近之人的感受,却笑待生人,以为足够亲近,便不会过多计较,足够亲近,便必须包容一切。
她总觉得,若对生人能有一分在意,对亲近之人更应报以十分关怀。
若是她有此好友,定然珍而重之。
如霰自是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目光一错不错看去,启唇道:“小英雄,我独独去信于他,便意味着他有事也可独独来信,我定会承接,友人,也是要互惠的。
不过,你说得也不错,便由你来措辞。”
“互惠?”林斐然在心底默念一声,下意识用笔头抵戳下颌,片刻后开始动笔,“既是通信,一般都应当先写抬头。”
说完,她一字一句在纸上写出:钓叟吾友,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她的字清正阔气,自有风骨,每一笔收尾处却又独出其锋,没有半分矫饰,确然是字如其人。
但如霰还是不禁别开视线,轻笑出声。
林斐然疑惑看他:“怎么了?”
如霰调笑道:“说得头头是道,其实有些人根本没写过这类书信,否则何至于用‘一般应当’四字?而且还写得这么清正,像个小古板。”
林斐然直直看他,忽而别开视线,继续落笔,颇为罕见地呛声:“是你让我写的,写过之后用不用,随你。”
如霰笑容微顿,他不知林斐然过往,故而不知她为何不快,但他看得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林斐然面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他略略歪头看她,潋滟的眸子中掠过些许笑意,没想到她打架厉害,噎人的功夫也不差。
“我与钓叟相识多年,性情相投,也确实许久未见,但正因为我们性情相投,所以无法容忍待在一处,相见时互不爽利,分开反倒成了知己。
你尽管写便是了,他与我脾性相近,你这封信,他定然喜欢。
而且,他爱独处,却又喜欢借信畅谈,友人遍布天下,说不准,你与他能成笔友。”
林斐然笔尖微顿,这才抬眼看他。
如霰无谓道:“有的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是与钓叟书信来往,大抵会有十次、百次。只要当下开始,过往如何,便无足轻重。”
林斐然静默片刻,继续将书信写完。
如霰看过她认真凝神的模样,也开始他的第一次。
他第一次观详林斐然的内室,衣袍都收纳在柜中,桌上的物什摆放齐整,柜中藏书横列,一柄木剑挂于门后,一切都极为简要规整,不似他的一般,四处充斥奢靡之风。
“写好了。”林斐然终于开口。
如霰抬手接过,原本还平直的眉眼在读过之后渐渐弯起,也不知在赏析什么,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才将它折作信蝶,放飞至东海之滨。
他转头看向林斐然,今夜虽不能让她入睡,但到底是无妄之灾,既已叫她陪夜,又岂能全让她费心神?
于是他看看还在埋头研磨的夯货,抬手从她手中接过墨笔,点蘸些许,提笔挥毫,在纸上勾画起来,间歇中还翻出了几颗纯皮灵树核桃,放到桌上。
林斐然犹有不解,又听他道:“手劲不错,不用来捏核桃便可惜了。”
她知道这人是在揶揄自己,可又不知为何,只是看到他执笔的手背有些许红痕,心头一时划过一丝奇想。
难道这痕迹和自己有关?
林斐然觉得自己再想下去,便是对如霰的无凭胡猜,不甚尊重,于是收敛思绪,拍起了核桃。
如霰画工不错,工笔写意,又独有其真,不过捏碎五个核桃的功夫,三枚玉石便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