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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冲心里头酸楚,咕哝着说:“古训太多了,我记得还有一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现在是寇了,说是寇,这是我孟冲抬举自己,其实我是被绑到案板上的猪,等着被剥皮。”
冯保扑哧一笑,打趣说:“谁敢剥孟公公的皮,我冯保不依。”
“你?”孟冲听出话中有缝儿。
“老孟啊,”冯保改了一个亲切的称呼,动情地说,“我们两个,差不多同时进宫,都四十多年了,平常虽然锅里不碰碗里碰,闹些小别扭,但真正碰到较劲儿的大事,立时间,那份感情就塞满心窝子。你想想,你眼下这个处境,我冯某能见死不救吗?”
孟冲深知冯保的秉性:哪怕明天就要动你的刀子,今天看见你还是一个哈哈三个笑,绝不让你看出任何蛛丝马迹来。现在见冯保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根本不敢相信。但他毕竟是出了名的“憨头”,言语上兜不了弯子,这时忍不住直通通地问:
“冯公公此话当真?”
“我冯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冯保信誓旦旦,“我如果想加害于你,今夜里就不会专门到你府上来通报。”
“那你说,如何能够救我?”
“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就保你平安无事。”
“好,那就请讲。”
“第一,对任何人不得讲你曾受贿王九思十五万两银子。”
“这个我一定做到。”
“第二,不要同闲杂人来往,在眼下这非常时期,最好不要出门。若闷得慌了,就去把一如师父请来讲讲佛法,这个做得到吧?”
“这不是把我软禁在家吗?”孟冲心里忖道,嘴上却回答干脆:“做得到。从现在起,凡不三不四没有来历的人,不让他踏进我家门槛。”
“就是有来历的人,更要提防。”说到这里,冯保加重了语气,“老孟啊,你我都是宫中的老人,宫里的事知道不少。如果你万一在什么人面前说漏了嘴,到时候我想帮你也帮不成啊。”
“冯公公的意思我明白,怕我孟冲离开司礼监不服气,人前人后发牢骚,这你就多心了。让我孟冲把一头羊拆零打散,做出几十道菜来,哪样该烩,哪样该爆,哪样该卤,哪样该炖,我眼到手到,保证不出一点差错。可是自从到了司礼监,每天见到那成堆的奏折就像见到一堆烂白菜,别提心里头多腻味,偏内廷外廷为了这些折子,每天扯死扯活的,鸡眼瞪成驴眼。想起来也真是没啥意思。老实说了吧,司礼监的那颗印,在我看来,真的不如尚膳监的一把锅铲。熘一道菜出来,你还能喝二两老酒,一颗印盖下去,却不知要遭多少人嫉恨,这是何苦呢?因此,我早就想离开司礼监,只是先帝在时,我不敢开这个口,这回新皇上颁一个中旨,倒真是遂了我多年的心愿,冯公公你说得对,我从此可以享清福了。”
孟冲说着倒也真动了情,说完了自个儿发起呆来。冯保觉得他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基本真实可信。但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索性就说得更通透些。
“老孟,”冯保声音更显温和,“你的这种心情,我冯某能理解。实不相瞒,你的这颗脑袋,还在掉与不掉两可之间。现在外头都在传,高拱对新皇上不恭,可能会有造逆之举,他若找到你,你可要小心啊!”
“这个请冯公公放一百二十个心,”孟冲拍着胸脯说道,“他高胡子真是来了,我虽不敢推他出去,但我可以当个扎嘴葫芦。”
看到孟冲犟着脖子发狠,冯保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便故意逗他:“高胡子如果真的来了,你怎么办?”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套路,”孟冲也学着卖关子,“你冯公公猜猜,我会怎么对他?”
“闭门不见。”
“不敢,人家是首辅。”
“装病。”
“好端端的,为啥要装病?”
“那……”冯保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孟冲说:“我会满脸堆笑地把高胡子迎进门,然后让管家陪他聊天下棋,我则亲自下厨,把他平素喜欢吃的糟凤翅、大葱爆牛心、红枣炖驴尾等几样家常菜做一桌出来,陪他喝酒。”
“美酒佳肴,不正好说话吗?”
“不会的,酒不过三巡,高胡子就会主动告辞。”
“为什么?”
“十年陈卤水,毒性胜砒霜,这句话你该听说过吧?我会在大葱爆牛心的那道菜里头,微微加点陈卤。你放心,剂量小死不了人,但吃下去发作得快,不消片刻工夫,屁股底下便像是有条蛇在窜,高胡子还不会趁早告退?”
冯保忍俊不禁,又一次大笑出声,指着孟冲一面喘气一面说道:“这等主意,只有你孟冲想得出。”
只在这时,孟冲才找回一点自信,凑趣地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孟公公,今后有空儿,我还会经常来看你,”冯保眼看时候不早,拿起那只红木匣子起身告辞,走到院子里又站住对孟冲说,“你现在闲居在家,不比当差时各方面都有照应,一应用度肯定吃紧。我已同内宫监打过招呼,从现在起每月给你这里送十担米,另外,明天就过来十个小火者在你这里听差。”
“这……”孟冲一时语塞。
明朝祖制,凡宦官私宅闲居,一切用度自行开销,内宫概不负责。冯保这么处置,实在是前无先例。孟冲既心存感激,又有些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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