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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情而已,”应承安淡淡道,“既然陛下不肯予酒,那便按旧时习惯,一问换一问。”
他不待宿抚回应,径直问道:“为何衔恨?”
应承安当然动过宿抚是芥蒂因他丧父丧母,或是芥蒂他与世家合谋的念头,但他又不太肯信宿抚是这般肤浅之人,定然要追问明白,然而宿抚支吾半晌,答不上来。
宿抚怨恨过应承安,但追根溯源,当日的太子殿下除去广有贤名,使人披肝沥胆地追随效力,哪有什么错处,不过是君父年迈昏愦,听信谗言,令他亲族因忠而死。
迁怒于应承安尚可解释,却无论怎样也称不上怨恨。
应承安察言观色,知道他答不上来,体贴地为他想了个解释:“是为一己快活。”
那就是十足的暴君行径,应承安自觉了然,便不再追问下去。
宿抚更无能回答,只能认了这个“暴君”之名,又问他大义。
应承安同他对视片刻,缓缓道:“乱世之局,何来大义。”
他收回看向宿抚的视线,侧身拨开车帘望了望夜色中的宫城,宫城静谧,只有车马行时辚辚之声,灯火也少见,御辇行来彷如一叶浮舟,只生孤寂。
应承安放下车帘,微微阖眸:“陛下仅有精锐之师这一条值得称道……”他斩钉截铁地说,“定基业绰绰有余,争鼎勉强,御六合不够,治天下绝无可能。”
宿抚虽然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却不觉应承安言之有理,待到应承安给他下了结语,就更不可能认下。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辩道:“虽未受文字教化,然而生来有善恶清浊,能辨对错,因而民意如水,何谈无用?为君使民,使其食可果腹,衣可遮羞避寒,民自来奔,何谈无义?”
书房距北侧宫城不远,不过片刻御辇便在城楼下停住,随行宫人放下脚踏,躬身充作扶手,不曾想被皇帝代劳,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退了下去。
应承安下了马车,又拢了拢披风。
他面色本就有些白,再被冷风劈头盖脸地一砸,竟泛起一点不详血色,看得宿抚胆战心惊,忙命宫人取暖手炉,又匆匆抓着他进了城楼中避风。
此处宫城上小楼名为守山,因傍山陵而得名,乃是远眺京中极佳之处,前朝旧宫室也在此处左近,居高俯瞰,京中屋舍行人尽在眼中,此时虽无行人,灯火稀疏,却也可窥见一二胜景,足宽心胸。
应承安被迫换了一件更厚的披风才从城楼中出来,捧着暖手炉在墙垛间站了片刻,鬓边热出了一层薄汗,于是又被宿抚拖回了城楼中不许吹风。
他无言以对,木然问宿抚:“此处不观景,又为何要来?”
禁卫宫人早得宿抚吩咐,在城楼中布好了新皇所需,应承安肝火上涌,就近捡了个茶盏,摸着温度可以入口,仰头豪饮,然而入口一股辛辣姜味,险些没咽下去,再一嗅味道,分明是往上好的白毫里灌了姜汤。
应承安不太重口舌之欲,近几日好酒是因胸中郁结,然而骨子里还是有些文人性情,见不得宿抚这般糟蹋美物,不禁皱了眉,火气不但没消下去,反而甚嚣尘上。
“听闻边疆风沙狂肆,陛下在边关待了数年,不曾想被灌了满脑黄沙。”他毫不客气道,“民心大义肉眼皆不可见,非聚到一处不可见分晓,空口无凭,夸夸其谈谁不会?以陛下杀人如麻,不身受恩惠数年,谁敢轻信?小民愚妄,陛下可有那耐性能忍谗言,始终如一?”
宿抚多年没听应承安训斥他人,哪怕应承安满口“陛下”,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挨骂的是自己,直到应承安停下话音,又拧着眉吞了口姜茶才回神,稍加思索,勉强懂了应承安的意思——
世家豪族不会放任他收拢人心,而他恰好有个洗不脱的可被攻讦之处,因此难为。
他思绪不免转向如何施政与应付不轨之徒,应承安见他思索起来,自顾自坐下,目光在桌上一扫,极轻地亮了一下。
宿抚命人给他准备了茶,给自己准备的却是酒,因此当宿抚回神时,应承安已经自酌自饮地喝光了他的酒。
“我疑心子和倾慕我已久,”应承安盯着他说,“但我……”
他醉意上涌,眼眸里波光闪个不停,困倦地嘀咕了两句,趴在桌上睡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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