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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桓目视越梅臣离开。
片刻后他抓着桑皮纸的手指轻轻一错,纸屑簌簌落下,竟是生生将桑皮纸握得碎裂开来,变成了满手飞沫。
纸屑落在潮湿的泥土上,黑者愈黑,白者愈白,好似飞雪落了满地,平添萧瑟之气。
殷桓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桑皮纸,又抬起头望向值房,面上仍旧是沉默寡言模样,看不出心潮起伏。
他又站了一会儿,重新开始收拾散乱的桑皮纸。
只是这回不再认真抚平,而是将它们拿在手中,草草地堆叠起来,等到将满院桑皮纸捡得干净,就放到井边,拎起被放在一旁的木桶,将没有用完的冷水一股脑地浇在了桑皮之上,浇得透了,覆掌其上,劲力一吐,把它们碾做了一滩浆糊。
再打一桶水一冲,浆糊就四散开来,没入泥中,不得见了。
殷桓又踩平了被水冲出沟壑的地面,这才放下打水的木桶,用沾了冰水的手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越梅臣三言两语中的“主辱臣死”不足以描述他心中惊怒。
他虽是先皇心腹,先皇驾崩后才转而开始为应承安效命,却早已对他心悦诚服,敢用命效死,也不惜生前身后名,青史留名人人称颂的忠臣效君之心也不过如此。
今日却要钳制着应承安,将他送到痛苦刑责之下,冷眼旁观他的挣扎和不堪,他如何不五内俱焚?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但受命在前,鹰犬窥视在后,只能不露声色,伪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体内气劲再激荡冲撞,也只敢崩裂手掌,不敢露出行迹。
殷桓的手指被冷风吹得冰凉麻木,他拍完脸颊,顺手把手拢起哈了口气,又放下来搓了搓,重新恢复了平静。
禁军统领尽忠职守地将退避出去护卫的禁卫和雁探重新唤进来,估摸着进到值房中的医者应该差不多处置完了伤口,就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侧身闪了进去。
他动作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原本不会惊动任何人,可惜出门前点起的那两盆火烧得正旺,把屋内烘得热气逼人,门扉开关间带进来的冷气转瞬席卷而入,被立在床榻边,背对着门站着的宿抚挡了个正着。
宿抚骤然察觉到寒意,下意识地转过身来,朝殷桓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殷桓见机极快地一拱手,躬身询问道:“越副使一人去了广宁侯府,说是戴罪立功,广宁侯府情形未知,陛下……”
雁探的医者正在给应承安处理手上的伤口,头也不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却稍微缓了下来,似乎也想知道宿抚要怎么发落越梅臣。
屋内热气蒸腾,熏得应承安脸上隐约有了血色,大概是用了什么安神的药物,他看起来睡得香甜,剩宿抚还是面无人色的样子,嘴唇也发白,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见了,大概还会以为他才是那个被用了重刑的。
宿抚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审视的目光从殷桓身上移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道:“让他去。”
医者弯下腰,在床边的水盆中洗净手中的方巾,又接着清理应承安指甲缝中的污泥和血丝,清理干净了便裹上一层药泥,取来一截绸缎缠上,再如法炮制下一根手指,看起来已经清理得有一阵了,水盆底落了一层血污。
殷桓上前取走水盆,交给外面的雁探,换上新烧的热水,正要进门,听到院外传来马蹄之声,立在门前稍停留了片刻,见到屠毅全身披挂地滚下马来,在院门外将腰间佩刀一解抛给雁探,匆匆跨过门槛进了院中。
屠毅见了端着水盆站在门前的殷桓,向他一抱拳,疑道:“统领怎么?”
殷桓视线在他甲胄腰身上的凹陷停留了一下,摇了摇头,端着水盆进了值房,给他让开位置。
屠毅向宿抚见礼,上禀他道:“臣使人翻查雁探司至兴都宫大小路径共十五条,沿途均无异状,故来复命。”
殷桓出门换水的时候宿抚已经坐回了桌案后,屋内温热,不过片刻功夫他脸上也有了血色,但仍记得自己生出回宫的念头时的心悸,闻言忍不住屈指轻叩扶手。
应承安劝他回宫的言辞并无异样,但他不知为何,心中警兆挥之不去,只是君王不能无故夜宿宫外,无论应承安劝不劝,今夜子时之前他都是要回去的。
宿抚让屠毅起身,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卿二人与我回宫,”他看向医者,“你告诉越梅臣,明日巳时后亲自把怀义王送回宫来。”
场下三人恭敬应是。
殷桓有心想问屠毅甲胄腰身上的凹陷是怎么来的,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宿抚离开雁探司半个时辰后,越梅臣从广宁侯府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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