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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点头说道:“今天起,会好好考虑的。”
宋和满脸意外,本来都做好了今天吃闭门羹的准备,不曾想还能吃上一顿陈先生的家常菜,同桌喝酒,甚至都没有直接拒绝自己的提议。要知道上次陈平安带着“陌生”入宫,异象横生,大骊钦天监那边可是被吓得不轻。宋和都误以为陈平安跟大骊宋氏算是彻底闹掰了,以至于这段时日,似乎有几分心虚的太后南簪,不管是在自己这边,还是在儿媳妇余勉那边,都客气得不像个……依旧当家的婆婆了。
停顿片刻,陈平安继续说道:“先前之所以犹豫,撇开一些个人恩怨和陈年旧账,必须先捋顺了,此外主要还是因为崔师兄曾经当面对我说过一些重话,话说得很直接,劈头盖脸就是那么几句,大意是说我根本不适合当大骊的国师,因为他觉得我对两国庙算、沙场厮杀,就是个作茧自缚的门外汉,只有一副自了汉的‘和媚心肠’,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开拓局面,营造什么新气象,还说我在剑气长城那边,之所以侥幸小有成就,是与老大剑仙借势,归功于整座避暑行宫的排兵布阵,所以我之于剑气长城,只是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换成他在同样位置上来做同样的事情,那么我在避暑行宫的定位,也就是某某人的角色,确实是有了更好,但是没有也不打紧,总之就是无关大局。”
这些话被陈平安一抛出来,约莫陈平安是在转述崔瀺言语的缘故,也可能是“剑气长城”与“避暑行宫”这两个词语的分量,都重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所以不管是皇帝宋和,还是裴通、褚良这般志在上柱国、巡狩使头衔的封疆大吏,都下意识屏气凝神,挺直腰杆。
陈平安自顾自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自认守业一事,还算凑合。受人所托,践约而行,也不算太差。”
今天在座的,没有笨人,除了不谙世事的少年宁吉,都心知肚明,陈平安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在说师兄崔瀺的言外之意。
当大师兄的,说你不济事,那就是不济事,别做出点成绩就跟我犟,只不过这是师兄弟之间,关起门来说的自家话,是在就事论事,但你终究是我的小师弟,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还是得顶上。
说你不行,到底还值得我崔瀺说几句,其他人更不行,大骊王朝那几个自以为行的,以及自以为不行的,其实都不行。
所以陈平安上次去大骊京城,除了解决本命瓷碎片一事,就是想要亲眼看看,崔师兄有无安排下任国师的候补人选,比如赵繇。
一顿酒和晚饭,主动收拾碗筷的,是皇后余勉和觉得自己必须在年轻隐官这边做做样子的余瑜。
下了饭桌,之后陈平安就邀请皇帝和执掌一州军政的两位地方重臣,当然还有赵繇这个师侄,一起去自己书房坐坐,喝茶闲聊。
一聊才知道刺史裴通的祖父和父亲,原来都出自齐静春担任山长的京城旧山崖书院,当然如今已经改为官府主办的春山书院了。
见那同僚裴刺史与年轻隐官谈笑风生,褚良便有点干着急,思来想去,确实没啥好跟陈平安套近乎的东西。
余勉站在侧屋门口那边,弯曲手指,轻轻敲门。
坐在床沿那边的陈平安转过头,笑着喊道:“余瑜,搬条长凳进来。”
陈平安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膝,言语之际,已经双脚落地。
屋内总计才两条四出头官帽座椅,陈平安和皇帝陛下就干脆让给了裴通和褚良,他们两个则坐在床沿。
褚良想要给皇后娘娘和余瑜她们让出座椅,却被裴通用眼神阻止,瞎讲究,让谁坐你屁股捂热的椅子?成何体统!
余瑜把八仙桌旁的一条长凳搬进屋内,跟皇后娘娘肩并肩而坐。
猜出心思的宋和摇摇头,示意余勉那件事可以暂缓。
皇后娘娘却难得如此坚持己见,眼神坚定,宋和轻轻叹息一声,只好点点头。
余勉说道:“有件事,得跟陈先生道个歉,再请先生帮忙。”
陈平安笑道:“但说无妨。”
余勉从袖中摸出那只由一颗颗灵犀珠串成的手钏,余瑜赶忙捞到手中,起身递给隐官大人。
陈平安接过手钏,说道:“其中几颗,确实被小陌以剑术设置了禁制,回头我就让他撤掉禁制,再让魏山君帮着物归还主。”
余勉松了口气,与陈先生道了一声谢。
宋和更是如释重负。
那笔糊涂账,陈先生所谓的陈年旧账,就算一笔揭过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真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大骊王朝的一国之君,可毕竟还是太后南簪的儿子。
既然陈平安提及了魏檗,宋和就顺势聊起了五岳封正一事。
陈平安没有多说细节,反而是余瑜笑哈哈打趣一句,只需看一次魏山君的真容,就会明白为何山上的男人都喜欢看镜花水月了。
裴通只当没听懂那位余氏少女的戏谑,毕竟皇后娘娘就在屋内。褚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当场咧嘴笑,眼角余光发现裴刺史端坐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就有点犯怵,生怕自己“御前失仪”,只是等到这位郓州将军赶紧视线偏移几分,见那年轻隐官,还有咱们皇帝陛下都在乐呵,褚良便大大方方傻乐呵起来,都是大老爷们,刺史大人你搁这儿装啥正人君子呢。刀笔吏,别管脑袋上边的官帽子有多大,反正就是不如他们这些马背上真正用刀的来得爽利。
赵树下跟宁吉在灶房那边忙活刷碗洗筷子。
少年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问道:“赵师兄,那些人?”
赵树下淡然笑道:“你没猜错,就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至于他们身边那两位当官的,大概是郓州这边的裴刺史和褚将军。”
少年笑道:“赵师兄,先生这算不算书上说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赵树下哑然失笑。
宁吉立即改口道:“不对,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远亲,更是‘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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