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江南水乡的烟雨里,替人浣洗过堆积如山的粗布麻衣,冰冷的河水浸泡得十指红肿开裂。
她曾在边陲小镇的驿道旁,支起过一个小小的茶摊,用廉价的粗茶换取微薄的铜板,听着南来北往的商旅谈论着遥远京都的风云变幻。
偶尔,那个名字会不经意地飘入耳中——“顾公子”、“侯爷”……
她握着粗瓷茶碗的手会微微一顿,随即垂下眼,用布巾用力擦拭着油腻的桌面,仿佛要将那名字连同心底翻起的微澜一同抹去。
她爬过险峻陡峭的山岭,山风呼啸着穿过她单薄的衣衫。
她赤脚趟过湍急冰凉的溪流,脚下的卵石硌得生疼。
烈日将她曾经白皙细腻的肌肤晒成一种粗糙的麦色,风霜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微的痕迹。
那个金玉堆砌、满腹诗书才情的沈矜雪,被跋涉的风尘、生存的艰辛一点点打磨殆尽。
只有那双眼睛,在洗尽铅华之后,沉淀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像深秋无风的潭水。
她不再刻意回避关于顾川的消息,只是听着,像听着一个遥远故人的故事,无悲无喜。
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纠缠的所有过往,算计、赐婚、家破人亡、穿心一剑,似乎都被她尘封在灵魂最底层的某个角落,落了厚厚一层时间的灰。
偶尔午夜梦回,心口那早已愈合的旧伤会隐隐作痛,提醒她那段血肉模糊的真实。
她只是翻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等待天明。
……
又是一年深冬。
走遍大江南北后,这一次,她已走到了大衍极北的苦寒之地。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着苍茫的雪原。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脸颊。
她裹紧身上那件打了无数补丁、早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积雪中。
雪渐渐大了。
密集的雪片无声地飘落,覆盖了来时的足迹,也模糊了前路。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集镇轮廓,几缕灰白的炊烟在风雪中艰难地升起,成了这白茫茫天地间唯一的活气。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走向镇口那间挂着破旧酒旗的食肆。
刚在门口抖落满身的积雪,一股混合着炭火、食物香气和人身体味的暖烘烘气息便扑面而来,几乎让她打了个趔趄。
里面人声嘈杂,挤满了躲避风雪的脚夫和行商。
她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几个粗粝的杂粮馒头。
面汤的热气熏着她的脸,带来一点虚假的暖意。
邻桌几个裹着厚实皮袄的汉子,正就着烈酒高声谈论着,声音盖过了屋外的风雪。
“听说了没?天下彻底太平了!陛下坐稳了江山,四海归心呐!”
“可不!”
“要说这位陛下,手段是真厉害,不过,最厉害的还得是她身边那位。”
“谁啊?”有人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顾川顾大人啊,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听说当年陛下能……咳咳,能走到今天,这位顾大人,居功至伟,满朝文武,谁不敬服?”
“顾川……顾大人……哎,真真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顾川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冰棱的闪电,毫无预兆地、狠狠劈开了沈矜雪用数年时光辛苦筑就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