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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胜利绝对算得上是嘉信公司的一位名人。
在嘉信公司,提到马胜利这个名字,也许有人会对不上号,但是说要提到找马书记,基本上都能反应过来指的是谁。马书记并不是什么书记,只是负责公司门卫的一个小头头,班长而已,大家之所以都称呼他叫马书记,而忘却他原有的名字,是因为马胜利同志好赌,且是十赌九输,赢小的,输大的,久而久之,众赌友便送了他这么一个绰号,此“输”非彼“书”。
记得好像有人讲过这样一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假如这种说法能够成立的话,是否可以换一种思维对它进行诠释,即环境决定性格,因为提到马胜利这个人,就不能不提到他的成长环境。
马胜利来自于一个单亲家庭。在马胜利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死了,是母亲一手把他带大的,提到马胜利的母亲,不能不承认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马胜利的父亲叫马大奎,在七、八岁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一条腿被截肢了。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与多少个姑娘见了面,可是因为残疾,没有一个女孩愿意嫁个他,这可急坏了马胜利的爷爷奶奶,眼瞅着儿子到了不惑的年纪,老夫妇俩也快接近坎年,将来百年之后,谁来照应这个残疾的儿子呢?
凡事怕急,急中便可生智,经过老夫妇俩的日夜盘算,终于想出了一条天衣无缝的妙计。老夫妻俩膝下共有五个儿子,分别叫大奎、二奎、三奎、四奎、五奎。兄弟五个,只有大奎还没有成家,俗话说一娘生九等,兄弟几个中,数四奎最为能言善辩,长相也最出众。老夫妻俩想,何不让四奎来为大奎成就一番美满的姻缘呢?主意拿定,老夫妻俩便四处托亲靠友,物色人选,城里的姑娘当然是不能找的,太精明,太势利,也太现实,弄回来了怕也养不住,要找就找农村的姑娘,她们憨厚、朴实、还有点死心眼,大奎是定量户口,只要能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是能够让姑娘留下来的砝码。
在那个年代,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有着天壤之别。城里人与农村人相比,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个农村姑娘若是能够嫁到城里来,就如同从泥罐里跳到了瓦罐里,从糠箩里跃到了米箩里一样,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姑娘一旦嫁到了城里,父母的脸上也会倍感荣耀,成为乡亲们羡慕的对象。
经过老夫妻俩的四处告求,转了十八个弯子,总算有人给介绍了一个条件合适的姑娘。听说姑娘长相不赖,大字也不认识几个,这一点是最让老夫妻俩放心的,因为一个人要是识字多了,心眼就会多,不好。
这个姑娘就是后来的马胜利他娘。
姑娘来自于一个地名叫马庄的小村子,是G省的一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穷地方。说其偏僻,是因为姑娘的家乡离周边的哪一座县城都有着七八十里的路程,闭塞得就差连兔子都不愿意停下来在那儿拉屎。那个地方有一个特点,就是刮风的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连出门走动都成了问题,因为那儿全都是油泥地,雨水打湿了泥土后,油黑的泥土粘在鞋子上,让人休想迈得开脚。
相亲的那一天,是四奎代替大奎去的。命中注定将要成为马胜利的姥姥、姥爷,在看到未来的新姑爷时,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喜悦的神情。四奎确确实实称得上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要说他是城里人,就是农村人,闺女嫁了这样的女婿,也是可以让人开心得合不拢嘴的。马胜利他娘那一天表现得相当矜持,她低着头走到了来人面前,怀着处女的羞涩连大气都不敢出,以至于还没有看清楚自己未来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模样,便臊得胀红着脸逃进了闺房。闺房与堂屋之间,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在里面不仅可以听到外面人的谈话,还可以透过门缝窥视来人的举止。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未来的马胜利的母亲,她趴在门缝后面往外张望,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啻于天上掉下来的宝玉哥哥: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温文尔雅,顾盼生姿。只看得马胜利他娘是芳心不能自禁,魂魄已然出窍。当未来的马胜利的姥姥,奉他姥爷的懿旨,进来问闺女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时,马胜利他娘当时激动得是只顾点头,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既然双方的父母对这桩婚姻都比较满意,两个年轻人对此也毫无意见,明媒正娶的日子也就来得早了一些。
正日的那一天,也是马胜利的四叔把他娘给迎回来的。
当迎亲的车队开到了马胜利姥爷的家门口时,马胜利他娘在闺房里哭得是一塌糊涂。马胜利的姥姥一边用手轻抚着闺女的后背,一边搂着她的脖子耳语,弄得马胜利他娘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得出这泪水里既有着对父母的依依不舍的眷恋,也有着对未来的幸福生活的憧憬,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临上轿车的那一刻,马胜利他娘抱着马胜利的姥姥哭得是更凶了。
马胜利他娘是村子里第一个嫁到城里的女人,也是第一个坐上轿车嫁出去的女人。在此之前,村里人结婚能用两个轮子的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去就算不错了,上点儿档次的,也就是乘坐四个轮子的手扶拖拉机风光一回。马胜利他娘结婚的那一天所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吵吵嚷嚷的美国总统竞选,乡村里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更没有见过什么轿车,当迎亲的车辆拖着滚滚烟尘驶离村口时,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群。透过车窗,从他们的眼神里,既可以看到对眼前的四个轮子怪物的新奇,也可以看到他们对怪物里乘坐者的敬重。
迎娶新娘的车队在狭窄的乡村土路上行驶,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颠簸,直至掌灯时分才开到马胜利的爷爷家。按照当地的风俗,新娘跨过了摆在门口的燃烧着的火盆,双腿迈进了正门的门槛,便预示着新人婚后的日子能够红红火火,并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其中一员。
马胜利他娘被人引进了洞房,披上了一顶早已准备好的红盖头。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坐在床边上等待,等待的过程是一段异常甜蜜的过程。洞房外面,唢呐喧天,人声嘈杂,杯觥交错,笑语盈轩;洞房里边,坐着的人是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门外的声响不断的冲击着原本就不太平静的马胜利他娘的心扉,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地出现着一幕幕对比着的画面: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与干净整洁的城市大道;被扁担压弯了腰的挑着黄水汤的乡村女孩与手不提四两照旧活得潇洒自在的城里女人。梦想中的幸福原先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近乎是一种奢望;而此刻,幸福离自己竟是这样的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展一下臂膀,便能够牢牢的将它抓在手里。
甜蜜的幸福感经受不住过分的酝酿,酝酿得久了,便也似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之。
夜深了,人静了。没有想象当中的农村人的那种刺激的闹洞房的场面,一切如同正在演奏着的铿锵的乐曲,当曲调进行到高潮处时,便戛然而止了,这多少让马胜利他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缺憾。就在马胜利他娘因为眼前的静寂而使躁动的思绪无法伸展的时候,门外边想起了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有两个人在走动,脚步声离洞房的门口是越来越近,细听起来是那么的别扭,那么的不协调,当中似乎还夹杂着木棍戳地的那种声响。脚步声来到了洞房门前,停下了,她听到了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继而听到了有人进屋后衣服的窸窣声和房门被合上的声音,接着听见了锁门的“咔嚓”声,又听到了来人锁门后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马胜利他娘听到了落锁的声音,先是觉着疑惑,后来想想城里人真是好笑,都娶进门的媳妇了,圆房时还要上锁,难道是怕媳妇长翅膀飞了不成?
进屋的那个人来到了床边,坐在了她的身旁。那一刻,屋子里静悄悄的,寂静得透过红色的盖头便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来人的粗壮的呼吸使得马胜利他娘有些个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她听见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伸出手来揪住了盖头的一角,轻轻地慢慢地往下拉。红色的盖头缓缓的沿着马胜利他娘的脸庞往下滑着。滑着,滑着,又不动了,她就觉着盖头抖动得厉害,宛如风中瑟瑟的红旗;又似乎这方盖头有着千钧之重,让扯动的这个人难以承受一般。
她闭着眼睛,用全部的身心尽情地享受着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最为幸福的瞬间。良久,她从甜蜜的情愫中回过神来,慢慢地睁开眼睛,没有了盖头的阻隔,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呆在那儿了: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梦中人!此人相貌寝陋,五官平平,面目黧黑,身材猥琐,床边靠着的一支拐杖说明着这个人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着残缺。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马胜利他娘一下子从床沿上站了起来。
“我是你的男人。”那个男人答道。
“你胡说!我的男人是马大奎。”马胜利他娘懵了。
“我就是马大奎。”那个人小声地答道。
“你怎么会是马大奎?”马胜利他娘问道。
“我就是马大奎,床头柜上的结婚证可以证明。”那个人回答。
马胜利他娘愣在那儿了,这个人叫马大奎,那么那个到她家里相亲,并把她用轿车从乡下接到城里的男人是谁?听说过丑小鸭变成过白天鹅的故事,难道白天鹅也能变回丑小鸭么?她慌忙抓起床头柜上的两个红本本来看个究竟,结婚证上赫然贴着她和这个丑陋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含蓄,也很美;而身边的这个男人笑得则有一些苦涩,有些个不太自然。这怎么可能?当初明明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合影,怎么照片上竟变成了这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问的是谁?”男人怯懦的问。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马胜利他娘大声问道。
“是我弟弟,四奎。”马大奎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骗我?”马胜利他娘又问。
“他没骗你!事先你就应该想到,以他的条件,不可能去娶一个乡下的女人,而我愿意。”马大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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