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丽萨低声告诫手下:“这不是放纵的掠夺,而是活下去;是替那些已经无以偿还的兄弟,向世道讨一笔债。”
晨光初现,托尔托萨南侧的荒野仍弥漫着昨夜焚烧的焦灼气息,焦黑的橄榄枝如断指般直指苍白天际。瓦西丽萨领着三十余名罗斯雇佣军缓缓前行,马背上的麻袋鼓胀,麦香与金币的叮当声交织成一曲短促的凯歌。战斧与长剑在湿润的晨雾里泛着冷光,粗粝的笑声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放松。
刀疤壮士拍了拍鼓囊的包裹,嗓音沙哑却透着满足:“这下够我们吃上几个月了,夫人。十字军那帮欠账的,总算付了点‘利息’。”
忽然,一阵低沉的马蹄声自背后传来。起初只是尘土微扬,转瞬便轰然如潮。瓦西丽萨猛然勒紧缰绳,冰蓝的眼眸半眯,凝望曦色中翻滚的灰幕——一支陌生的骑队正全速逼近。甲片的金光在晨霭中跳跃,猎猎飘扬的旗帜上,并非十字的红白,而是弯月与星辰的东方纹章。
为首两骑,一是比奥兰特——身形修长,链甲外袍紧束,棕发在风中利落飞扬,目光锐利如刃;座下的阿拉伯骏马吐雾喷霜,鞍侧佩剑闪烁着叙利亚工匠的细密纹路。与她并辔的是雅诗敏,肤色蜜金,黑发编辫缀着银铃,轻甲贴身,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她们身后,三百余名乌古斯骑兵已然铺开:矮壮耐力马踏雾而行,鞍侧的反曲弓与弯刀如新月般森冷,黑压压一片,气势汹涌。本是护送二人北返卡莫的队伍,此刻却撞见了刚从沿途村落劫掠归途的“强盗”。
雅诗敏眯起眼,望着那串鼓胀的麻袋与远处仍未散尽的火光,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啧——原来是去收拾托尔托萨的西方佬。倒也解气,省得我们亲自费力。”
比奥兰特神情冷峻,目光犀利如刃,掠过那支疲惫却尚有锋芒的队伍:“不。围住,先拿下。”
雅诗敏轻挑眉梢,银铃随风微响,带着几分玩味:“何必?他们替我们干了活,还削了十字军的势力。放他们走,岂不是皆大欢喜?”
比奥兰特冷哼一声,语气如铁:“正因如此,才不能放走。他们今天劫西方人的村落,明天就能劫我们卡莫的庄园。他们能反咬十字军,也能咬我们。要么收编,要么毁掉——这是荒野的规矩。”
雅诗敏耸肩一笑,笑里带着兴奋与几分坏意:“好啊,听你的。总比无聊赶路有趣。”她一转马头,朝身后的骑兵队长古米什特金低喝:“按她说的,行动!包围,别让一只狼崽跑了。”
古米什特金应声挥手,骑兵悄然散开,犹如暗潮无声渗透。马蹄早已缠布,踏地无声;晨雾宛如垂帘,将他们尽数遮掩。左翼一百骑贴灌木蜿蜒潜行,右翼一百骑自高坡缓缓下压,余者截断退路。弓弦在雾气中绷紧,寒芒若隐若现。
瓦西丽萨最先嗅到杀机,骤然勒马,斗篷下的手已搭上剑柄,低声吐出:“埋伏。”三十余名罗斯战士旋即抽刃,收拢成一个粗疏圆阵,战马焦躁跺蹄。刀疤壮汉低骂:“见鬼,十字军追得这么快?”
话音未落,乌古斯骑影自雾中浮现,四面合围,黑压压如铁环闭合。弓满如月,刀光成弧,三百对三十,局势一目了然。罗斯人的坐骑疲惫,货物压身,孤舟已无退路。
“投降吧,罗斯狗!”古米什特一声暴喝,战马扬蹄,数支警告箭钉入阵前泥地,溅起湿土。
瓦西丽萨指节绷紧,目光急速丈量,四下无一线生机。年轻勇士咬声低问:“夫人,要和他们拼命吗?”
“别蠢。”瓦西丽萨冷声斩断,语气冷定,“活着,才有明天。放下武器。”说罢,瓦西丽萨先将佩剑抛下,钢刃闷声入土。其余战士目光交错,终究丢下斧与盾,满脸尽是屈辱与疲惫。
乌古斯骑兵迅速收拢,三下两下便用粗绳将俘虏的手腕缚起,像猎人串起獠物一般押向空地。篝火在风中摇曳,火光把他们狼狈的身形拉长、撕裂。
比奥兰特与雅诗敏纵马而至,铁蹄踏过湿软的泥地。前者神色冷冽,后者唇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货还不少嘛。”雅诗敏的目光在几只鼓鼓的麻袋上掠过,眉梢一挑,语气轻快却带着刺:“你们抢来的金币,就当是替卡莫交的‘贡税’吧。”
比奥兰特眸色一冷,视线像刀,扫过那群狼狈的俘虏:“全部押回去,慢慢审清。看看他们衣服上的补丁与纹饰——有些怕是给十字军干过的活儿。若真如此,说不定还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些有用的情报。”
就在这言语之间,瓦西丽萨忽然抬头。风雨把鬓发贴在她脸颊,面色苍白,但眼里却劈出一条硬冷的光。她的声音在夜风里出奇地清晰:“等等!你们……招人吗?”
空气瞬时绷紧。几名乌古斯骑兵相视而笑,那笑里有轻蔑也有戏谑。比奥兰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我手下确实缺人,可不缺强盗。”
瓦西丽萨胸膛剧烈起伏,指节在绳索下泛白。她硬生生压抑怒火,咬牙道:“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一支被雷蒙德拖欠军饷的雇佣军。我们今晚抢劫,只是在向那些西来者讨回公道。若有军饷,我的兄弟们宁愿重披军装。”
比奥兰特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针般凌厉:“少废话。要么你们彻底投降,编入我麾下。军饷有,但绝不会按你们雇佣军那一套开价。若不服,你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沦为奴隶。”
沉默像刀锋割裂空气。瓦西丽萨的手指颤抖,最终咬牙吐出一句:“……成交。”她抬眼直视比奥兰特,那目光里既有服输的现实,也藏着倔强的锋芒。唇角微勾,透出一丝近乎挑衅的弧度:“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比奥兰特猛地一拂披风,语气冷得像铁槌:“我不想听条件!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就在这紧张的瞬间,一名乌古斯骑兵在瓦西丽萨腰间摸索出一样东西,高举到火光下——一枚古旧的银坠,坠里镶着磨损的琥珀,银面斑驳却仍能辨识出北方小领主家族的鹰形徽记。
“夫人,这女士身上有这么个东西……”一名乌古斯骑兵将坠子递上。
瓦西丽萨瞬间失色,血色似被抽走。那枚坠子,是父亲临刑前托人偷运出来的遗物,又曾为她的赘婿佩戴,直到他在基辅大公的刑场倒下。它是她仅存的家族与爱情的残影——此刻却在敌人手中摇曳。
比奥兰特伸手接过,指尖在粗糙的银面上摩挲。她淡笑,眼里却是刀锋:“有趣。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强盗,可随身带着一件贵族的遗物。”她在火光下把坠子举高,冷冷逼视瓦西丽萨:“这就是你最后的骄傲吗?说吧,它值几个金币?还是只值你们这些人的命?”
瓦西丽萨胸腔剧烈起伏,声音沙哑,却依旧不肯屈服:“那不是赃物。那是我父亲的遗物,也是我丈夫的。他们都死在基辅大公的绞索下——他们都是好人,只是因为在内战中因为站错了队。你若想用它羞辱我,就趁早杀了我。”
罗斯战士齐声低吼,链甲与长发在火光中颤动,像一群困兽随时可能扑杀而出。空气骤然紧绷,仿佛只差一星火便会爆燃。
比奥兰特并未将坠子还给她。她冷冷凝视那双冰蓝的眼眸,片刻后缓缓将坠子收进怀里,语调如铁:“你的命和它一样,都在我手里。想活,就先证明你配活下去。等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再谈这东西归谁。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愿意把它赏给忠诚而有用的勇士。至于会不会是你,那就看你自己接下来怎么做。”
瓦西丽萨的眼角猛然抽搐,像被刀锋剜裂出一道暗伤。她垂下眼帘,咬牙将那份耻辱吞下腹中。此刻,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