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巨大的带鞘横刀刀鞘不断磕碰着身边的雉堞砖石,发出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摩擦闷响。
所过之处,原本因寒冷和恐惧而动作迟缓懈怠的士兵,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手上搬运滚木礌石的动作也明显加快了几分。
城墙内侧的通道边,巨大的锅灶被重新点燃。
干燥的木柴被粗暴地塞入灶膛,爆发出噼啪的炸响,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高,贪婪地舔舐着冰冷沉重的黑铁锅底。
浓烈的黑烟夹杂着火星,打着旋儿被强劲的寒风吹散。
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恶臭开始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刺鼻。
这恶臭混杂着硫磺的焦糊味、刺鼻的油脂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腐烂脏腑深处的腥臊。
锅里,粘稠黑绿色的“金汁”在烈焰的舔舐下开始缓慢地冒泡、翻滚,发出“咕嘟咕嘟”如同深渊恶鬼低语般的怪异声响。
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哪怕在如此猛烈的寒风中,也顽强地钻入鼻腔,霸道地占据每一寸感知,刺激得人喉咙发紧,胃部阵阵痉挛,几欲呕吐。
几个负责烧火的新征民夫脸色惨白,强忍着恶心,用破布死死捂住口鼻。
“火油!搬稳了!手底下给老子长眼!泼了老子要你们的命!”一个队正厉声呵斥着另一群新征调上来的民夫。
他们两人一组,用粗壮的树干撬抬着装满黑色粘稠油脂的巨大木桶。
沉重的木桶在地上拖拽出沉闷的摩擦声响,粘稠如浆的黑油沿着桶壁缓缓往下流淌,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烧焦的糊味。
这些危险的木桶被小心翼翼地堆放在城墙内侧通道边沿的角落,像一排沉默的黑色棺材。
城下旷野一片死寂,衰败的枯草伏地向远方延伸,荒凉得看不到一丝人迹。
然而,甲娘的目光,却如同穿越了遥远的空间,紧紧锁定着西北方向那片沉甸甸的天幕。
灰黑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遥远的地平线,如同凝固的铅块,在微弱的晨曦映衬下透出一种不祥的浓墨重彩。
那云层内部翻滚涌动,仿佛蕴藏着足以撕裂天空、吞噬一切的巨大风暴。
那里是祸乱之源,是悬在成都头顶的凶杀之剑。
她身旁,空气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如同融入城墙阴影本身的不良人秘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垛口内侧,声音细若蚊呐,却字字清晰地钻入甲娘耳中:“大人,城西外三十里山驿,昨夜有三拨伪装商队异常停留又匆匆离开,留下的马粪…属下仔细查验过,掺杂有高原特有的硬果壳和一种只生长在吐蕃河谷的紫茎草籽。”
甲娘的眼瞳骤然收缩如针!
“应该是吐蕃人的前哨斥候……”
指尖无声地深深抠进了身边冰冷的、布满霜粒和湿滑苔藓的城砖缝隙里。
一股远比凛冽寒风更加刺骨、更加绝望的冰冷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
大战将至的气息,已浓过城下锅中翻滚的恶臭金汁,扑面而来,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呜——嗡——”
苍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城头嘈杂紧张的声响,如同冰冷的铁爪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那声音来自西北方遥远的地平线,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般的震颤,悠长而冷酷地滚过枯黄的原野,撞击在成都厚重的城墙之上,又反弹回死寂的旷野,激起一片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城墙上,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了。
搬运滚木的民夫僵在原地,沉重的木料脱手砸在脚边也浑然不觉。
搅动金汁的士兵停下了长柄铁勺,粘稠恶臭的液体在锅中缓缓冒泡。连卢少斌那沉重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那诡异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如同死神的低语。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回应这死亡的号角,西北方的地平线上,那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下,一队不过数百人的吐蕃骑兵队。
“来了!”卢少斌猛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一步踏上最高的垛口,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矗立在猎猎寒风中,横刀“锵啷”一声悍然出鞘,雪亮的刀锋直指那片吞噬天地的黑色狂潮!
“全军——备战!!!”
“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