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车窗外,周末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穿校服的学生背着画板往少年宫走,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在菜市场门口讨价还价,路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得落了一地。这一切都带着鲜活的烟火气,和他们此刻沉甸甸的心情格格不入。
季洁悄悄握住杨震的手。他的手还是凉的,她用掌心裹住他的,一点点把温度传过去。她知道杨震和他父亲的关系。老爷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杨震小时候没少挨揍。后来杨震当警察,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悬着,每次他出任务晚归,老人总会坐在客厅里等,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
有一次杨震在抓捕时被刀划伤了胳膊,缝了七针,回家时特意穿了长袖衬衫。老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没问怎么伤的,只是当晚做了顿红烧肉,往杨震碗里堆了满满一碗,自己一口没吃。
“我上次给爸买的降压药,他按时吃了吗?”季洁轻声问。
“应该吃了。”杨震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妈说他上个月量血压,已经正常了。”
“可能是累着了。”季洁安慰道,“老爷子闲不住,前阵子还说要给阳台砌个花池,估计是干活太卖力了。”
杨震"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到医院时,杨艺玲正站在住院部楼下等他们。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看到他们就迎上来:“哥,嫂子。”
“爸怎么样了?”杨震抓住她的胳膊。
“医生说脑梗塞,幸好送来得及时,现在意识清醒,但右边身子动不了,说话也不清楚。”杨艺玲的声音带着哭腔,“早上我回去看爸妈,就发现爸倒在地上,妈吓得直哭,我赶紧打了120。”
“咱妈呢?”季洁问。
“在病房外面坐着呢,我让她歇歇,她不肯。”
三人快步往楼上走。电梯里人多,挤得满满当当,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心里发闷。杨震靠着轿厢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季洁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压抑的焦虑。
到了神经内科楼层,远远就看见杨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看到他们,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小震……你爸他……”
“妈,您别急,医生说没事了。”杨震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您坐着歇会儿,我进去看看爸。”
“我也去。”杨母挣扎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季洁赶紧扶住她。
“妈,您先在这儿坐着,我跟哥进去看,看完了给您说情况。”季洁把她扶回椅子上,从包里拿出瓶水拧开递过去,“您喝点水,别慌,爸吉人天相。”
重症监护室的门是玻璃的,能看到里面的病床。杨震的父亲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右手搭在被子外面,手指微微蜷着。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杨震站在玻璃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季洁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转过头,眼圈泛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昨天还跟他打电话,说今天回家吃饭,他说要做红烧鱼……”
季洁心里一酸,握住他的手:“等爸好点了,我们带他回家,让他给你做红烧鱼。”
这时,主治医生走了过来,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病历夹。“你们是病人家属?”
“是,我是他儿子。”杨震立刻迎上去。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但梗塞面积不小,右边肢体偏瘫,语言功能也受影响,后续需要长期康复治疗。”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恢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而且不一定能完全恢复。”
“那……能治好吗?”杨震的声音有些发颤。
“现在医学发达,积极治疗的话,生活自理应该没问题,但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很难。”医生叹了口气,“你们先去办手续,下午可以转普通病房了,到时候家属可以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对恢复有好处。”
杨震点点头,转身让杨艺玲去办手续,自己则继续站在玻璃外看着父亲。季洁陪在他身边,没说话。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的沉重。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季父是老警察,退休前也是刑侦队的,当年她刚入队时,父亲没少给她"特殊照顾",出任务时总把最危险的活儿留给自己,却在她第一次抓到嫌疑人时,偷偷跟同事炫耀了好几天。
父母老了,就成了需要被守护的孩子。以前总觉得他们还硬朗,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孝顺,可意外从来不会打招呼,说来就来了。
“我去给妈买点吃的。”季洁轻声说,“她肯定一早上没吃东西。”
杨震"嗯"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病房里。
季洁走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牛奶和面包,又给杨母买了碗热粥。回来时,看到杨母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张照片抹眼泪。她走过去,才发现那是杨震小时候的照片,虎头虎脑的,穿着件小军装,被父亲抱在怀里,老爷子笑得一脸灿烂。
“妈,吃点东西吧。”季洁把粥递过去,“您得保重身体,才能照顾爸啊。”
杨母接过粥,却没吃,只是看着照片叹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前几天还好好的,说要给你们腌点咸菜,怎么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