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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津因渝水与津江穿城而过而得名,城池依山修筑,是前朝抵御北方的边城,太宗应捷立国之后将边疆向北推进三百六十里,另建威靖关,渝津百余年未有战火之苦,因此日益繁华,逐渐成了交通贸易的要道。
诸氏长居渝津,世代都有从军或入仕的子弟,家中良田千余亩,忠仆美婢百余人,称得上一方豪族,但如今大约只剩诸略一人,居无定所,形单影只,其中天差地别一望便知,若说诸略冒险夜入兴都宫只为和应承安殉国,怕是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诸略低头辨认应承安写在自己手背上的笔画时极轻地咳了一声。
他刚刚作势欲杀应承安,此时手中短剑反而向外挪开,免得手抖伤到他,显得十足的心口不一。
应承安松开诸略手腕,回手碰了一下脖颈上被割出的伤痕,沉思了片刻。
他不知卧房外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看诸略这一番动作下来仍旧无人闯入,便知道今晚大约只能自谋生路,可惜半晌过去仍没有试探出诸略的目的,难免叫人觉得有些心急。
应承安腕上有一圈极淡的青色勒痕,并不太重,诸略知道那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然而他仍忍不住为那点疼痛感同身受。
“臣知陛下,陛下……”他轻轻地说,“陛下若有一息尚存,便不能不关怀天下,可如今天下已非陛下所有,便是陛下甘心为人作嫁,又要如何自处才能叫宿抚容得下您?”
讲话时大约是错觉,诸略感到身上刀砍火燎留下的伤口痛了起来,他的眉头抽搐了下,咬牙忍住了声音。
应承安没有回头,不知诸略为何不语,但他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过长,身体僵直麻木,鬓角也有些汗湿,显得颜色更重,乍然看去颇有些惊心动魄。
诸略问了他一个好问题。
应承安还无法在一死了之与苟且偷生间做出抉择。
前者能全他大义,即使他在史册上已无好声名;后者能全他志向,他却不可能参与其中。
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只是不肯承认。
但旁观者不知道应承安所思,他只看到亡国君此时进退维谷,需要暗中推他一把。
诸略就是他们选中的推手。
应承安在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根线头,冷静地想:他和他代表的豪族们终于忍不住要逼我表态了吗?
亡国君在过去数年与豪强士族博弈时从未表露过任何倾向,他既不肯为了活得更自在一点向他们投诚,也不肯为了一时痛快事事寻他们麻烦,活得活似不知喜怒的泥塑——
这只是诸略一家之言,凡是有幸面圣奏对的大臣都觉得这位被当做傀儡推上龙椅的皇帝颇有城府,但是容易动情,偶尔会在奏对时潸然泪下,叫人感激涕零,生出效死之心。
诸略得承认应承安掌控人心的手段高超,所以他不能留给他机会。
应承安耐心等了片刻。
他不知道诸略身后是谁,但既然要说动他,总得拿出些实际的东西,比如救他出兴都宫,这些人早晚都要露面,并且必然打算借机把他重新掌握在手里。
因此应承安镇静地在床上写道:“卿有良方?”
许久后诸略从疼痛中缓过来,方才感到自己手脚酸软,手掌痉挛,几乎握不住抵在应承安脖颈上的短剑。
他放缓呼吸,凝神控制肢体,然而于事无补,反而在应承安颈上新添了数道伤口,只得放弃利刃,无声把短剑放在了床头上。
而后他不动声色地垂下手,注意到应承安的问题。
亡国君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图,诸略本该为他的识时务而庆幸,不知为何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怒火,叫他对自己留在应承安脖颈上的伤口视而不见。
他反唇相讥道:“陛下莫非忘了国仇家恨?仇雠当前,竟只想着逃脱?”
应承安不喜欢诸略这种先封了别人的嘴不让他说话,再自顾自地把观点强行施加给他的行为,奈何他仍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按捺住脾气问:“何解?”
诸略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怒火来的毫无缘由,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探手入怀,将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放在了应承安手上。
“此物名补骨脂,”他轻声细语地说,“无色无味,银针不可探,唯食者数日后有异状。连服七日,则终生不能离,否则将有蚀骨钻心之痛,神迷智乱,口舌流涎,不能自控。”
虽是如此,补骨脂于镇痛却有奇效,所以宫中仍有收藏,应承安曾在先皇床头见过,如今想来,君父为帝后期政令昏庸,或许它的缘故。
但他还没厘清思绪,诸略就无声地抓住应承安手指向内扣去,叫他握住油纸包,然后松开钳制,一矮身跪在了床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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