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地上的武器也多是粗制滥造的弯刀、骨朵和简易木盾。
再回想白天冲锋时那种混乱无序、近乎送死的队形……而此刻,远方森林深处传来的号角声,虽然低沉压抑,带着威胁,但其节奏和频率,确实并未因为前方惨重的伤亡而发生明显的改变!
依旧是不急不缓,如同在积蓄力量,又如同在冷漠地旁观。
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将军的意思是……今日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随时可以丢弃的小角色?吐蕃人的真正精兵和本部主力……那些高原上真正的虎狼之师,还在后头?”
“正是!”封常清斩钉截铁地肯定道,目光如同穿透了眼前篝火所能照亮的极限,死死钉在被无边黑暗彻底笼罩的山林远方。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有无数的獠牙在暗影中磨砺。
“这些杂兵不过是喂给我军的诱饵和炮灰,用他们的血和命来试探我们的虚实,消耗我们的箭矢滚木,疲惫我们的士卒精神。吐蕃的主帅要么蠢笨如猪,无可救药——但能统领大军与我大唐为敌者,绝无可能如此愚蠢;要么,”
封常清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就是手中有更硬的牌,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雄厚兵力或倚仗,根本不在乎这点消耗!他们就像狡猾的狼群,先用老弱病残消耗猎物的体力!明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最迟明天午后,当他们认为我们已被麻痹、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带着冰寒湿气的晚风呼啸着卷过山脊,吹得篝火明灭不定,也带来远方森林深处隐约的、沉闷而压抑的鼓点声,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与唐军营地里士兵的低声交令、伤兵压抑的痛哼以及篝火的噼啪声,构成了战场上特有的、令人心弦紧绷的交响。
章拓瑞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微微发白。
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肩上,白日里工兵建设的成就感,此刻被大战前夜的凝重和肃杀完全笼罩。
山脊上,封常清像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风中,纹丝不动。
只有那双凝视着黑暗深处、燃烧着冷静杀意的眸子,似乎在无声地宣告:豺狼虎豹尽管放马过来,我自率虎贲在此,静候尔等,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天空彻底被无边的墨黑吞没,星辰稀疏。
一只迟归的乌鸦凄厉地叫着,从满是尸骸的坡地上方低空掠过,翅膀搅动起浓郁的死亡气息,飞向远方未知的黑暗,留下一道令人不安的残响……
……
……
“轰隆隆——隆!!!”
那不是单调的巨响,而是撕裂了墨缎般厚重黑夜的、濒死巨兽的终极咆哮!
大地在它垂死挣扎的喘息中剧烈震颤,仿佛不堪重负的灵魂也在呻吟。
最后一道裹挟着毁灭怒火的轨迹,带着凄厉尖啸,从天而降!那不是普通的攻城炮石,而是狰狞的猛火油罐,混合着碎裂磨盘大小的硬石,如同命运投下的骰子,狠狠砸中了早已在连续轰击下摇摇欲坠的青平城北门箭楼顶部。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瞬。
咔嚓——哗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比冬夜北风刮过冰棱还要刺骨,仿佛无数巨兽的骨骼在瞬间被碾压粉碎。
巨大的冲击力,从一点炸开,瞬间瓦解了整个箭楼脆弱的平衡。
那曾傲立城头、俯瞰平原的木石堡垒,此刻如一个被无形巨拳砸中的积木架子,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随即——轰然坍塌!
燃烧的火梁如同垂死的火龙,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焦臭,不甘地坠向深渊;
碎裂的巨大条石和沉重的城砖雨点般砸落,掀起尘埃巨浪;
箭楼内部,那些来不及逃窜甚至尚在睡梦中的吐蕃守兵,身影如同被飓风扫落的枯叶,在绝望的惨呼中被翻滚的烈焰与倾泻的碎石无情吞噬,翻滚着、坠落着,带着最后一丝被火光映红的恐惧面孔,重重砸进城墙根下那早已污浊不堪的护城河中。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重物落水声此起彼伏,浑浊发绿的河水被激起冲天的泥浆和黑红色的污浪!
护城河仿佛一只巨兽被打穿了肚皮,喷溅出腥臭的体液。
浓烈的黑烟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灰白尘埃和未熄灭的火星,如同魔神的斗篷,瞬间将城楼最后一点残存的轮廓彻底吞噬、覆盖。
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木料燃烧、泥腥以及混杂其中、难以言喻的内脏破碎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毁天灭地的巨响余波,尚未完全在沉滞的空气里消散,便已被更加狂暴、更加排山倒海的声音彻底淹没!
“万胜!万胜!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