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离去,想必是去禀报贾母和王夫人了。
果然,不多时,贾母派人来请惜春。来到贾母房中,只见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都在,个个面色凝重。
“我的儿,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出家?”贾母拉着惜春的手,老泪纵横,“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惜春摇摇头,跪在贾母面前:“祖母待我极好,无人欺负我。只是孙女心意已决,求祖母成全。”
王夫人劝道:“你年纪轻轻,何苦如此?将来还要许配人家,相夫教子。。。”
“二嫂子不必说了。”惜春打断她,“我意已决,绝不会嫁人。”
凤姐儿也插嘴:“四妹妹可是因为入画的事伤心?要不我把她找回来。。。”
“不必。”惜春语气坚决,“我与入画主仆缘分已尽,与这红尘的缘分也将尽了。”
众人轮番劝说,惜春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贾母见实在劝不动,只得挥挥手,疲惫地说:“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强留。只是切记,贾家永远是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
惜春磕头谢恩,心中却知,这一去,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家那日,惜春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和经书笔墨。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天未亮就悄悄离府。
妙玉在府外等她,二人并肩向城外的水月庵走去。晨雾弥漫,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可曾后悔?”妙玉轻声问。
惜春摇头:“从未如此清醒。”
到达水月庵时,住持早已等候多时。剃度仪式很简单,惜春跪在佛前,感受着青丝一缕缕落下,心中异常平静。
当最后一缕发丝落下,她抬起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光头僧袍,眉目清冷,竟与妙玉有几分相似。
“从今以后,你的法号是‘清净’。”住持说。
惜春——如今的清净——双手合十,虔诚叩拜。
庵中生活清苦,每日晨钟暮鼓,诵经念佛。惜春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比在贾府时更加自在。这里没有人议论宁府的丑事,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终于可以彻底做自己。
偶尔,她会想起从前的事,想起入画,想起大观园中的姐妹们。但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路。
一日,妙玉前来探望,给她带来了一些消息:迎春不堪虐待,已经香消玉殒;探春远嫁异乡,音信全无;黛玉病逝,宝玉出家。。。
“荣宁二府已经被抄家,如今是大厦倾颓,树倒猢狲散。”妙玉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与她毫不相干的事。
惜春默然良久,最终只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她并不意外。早在抄检大观园的那天,她就预感到这个家族的气数已尽。那些繁华似锦,那些歌舞升平,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
妙玉临走时,惜春送她到庵门外。时值深秋,满山红叶似火,与七年前她撵走入画时的景色一般无二。
“你可还记得入画?”妙玉忽然问。
惜春点点头。
“她嫁了人,生了一对儿女,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妙玉说,“她托我转告你,她从未怪过你。”
惜春怔住了,眼中第一次泛起了泪光。七年来,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决绝,如今听到这句话,心中的重负终于卸下了几分。
“谢谢。”她轻声说。
妙玉离去后,惜春独自站在庵门外,望着满山红叶出神。秋风拂过,带来几丝凉意,她却觉得内心无比宁静。
回到禅房,她铺开宣纸,磨墨作画。笔下渐渐浮现出一幅秋景:落叶纷飞,庵门半掩,一个尼姑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在画上题下一行小字:“檀香入画,清净自在。”
然后她放下笔,双手合十,对着画中的背影深深一拜。
这一拜,拜别的是过去的惜春,迎接的是如今的清净。
窗外,秋风依旧,落叶依旧。而她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