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惊讶地看着宝钗:“宝姐姐,你近来。。。”
“我近来如何?尖酸刻薄了是吗?”宝钗转头看她,眼中有着探春从未见过的疲惫与讥诮,“三妹妹,你以为我愿意如此?若不是。。。”
她忽然停住,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傍晚,宝钗独自一人在园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怡红院附近。忽听假山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宝姐姐近来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句句带刺,连林妹妹她都。。。”
是宝玉的声音。
另一人道:“听说薛家如今大不如前,也难怪宝姑娘心情不好。”
“便是如此,也不该拿别人撒气。。。”宝玉叹道,“还是林妹妹好,从来不会这样。”
宝钗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原来在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拿人撒气的刻薄之人。
———
二月十二,黛玉生日。众姐妹在潇湘馆小聚,宝玉自然也来了。
席间,大家行酒令作诗,轮到黛玉时,她即兴作了一首《桃花行》,众人齐声喝彩。
宝玉尤其激动,拿着诗稿反复吟诵:“‘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好句,好句!林妹妹真真是天才!”
宝钗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忽然,宝玉转向她:“宝姐姐觉得如何?我记得你从前也作过咏白海棠的诗,‘淡极始知花更艳’,也是极好的。不过比起林妹妹这一首,似乎少了几分灵气。”
空气瞬间凝固了。
众人都知这话说得不妥,却不知如何打圆场。黛玉急忙拉宝玉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
宝钗缓缓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宝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宝兄弟说得是,我本就是个俗人,作的诗自然比不上林妹妹。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林妹妹这样的福气,可以整日伤春悲秋,不问俗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尖刻,与从前的宝钗判若两人。
宝玉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黛玉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宝钗。
宝钗站起身,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突然想起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走出潇湘馆,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转过假山,确认无人看见,才无力地靠在墙上。
眼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涌出来,她仰起头,拼命忍住。
“宝姑娘?”身后传来探春的声音。
宝钗迅速整理好表情,转过身:“三妹妹怎么出来了?”
探春看着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宝姐姐,你。。。还好吗?”
宝钗微微一笑,那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我很好。只是突然想起库房还有几笔账没对完,得先去一趟。”
探春欲言又止,最终只轻声道:“那姐姐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宝钗点点头,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稳健,依旧是那个稳重端庄的宝姑娘。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刚进贾府时,还会对月伤怀、对花叹息的薛宝钗,已经彻底死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薛家的女儿,贾府的表亲,一个必须坚强下去的可怜人。
金簪落入雪中,冰冷刺骨,再也寻不回当初的光彩。
此后日子,宝钗愈发忙碌,将薛家与贾府诸事皆扛在肩上。可贾府颓势渐显,入不敷出,她纵有百般能耐,也难挽狂澜。
一日,宫中传来消息,元春娘娘染病,病情危急。贾府上下人心惶惶,宝钗更是忧心忡忡,四处奔走筹措为元春祈福之物。
然而,天不遂人愿,元春终究还是香消玉殒。贾府失去了宫中的依仗,很快便被政敌弹劾。抄家之日,狂风呼啸,雪花纷飞。官兵如狼似虎般闯入贾府,金银财宝、古玩字画被一一查抄。宝钗站在蘅芜苑中,看着这一切,眼神平静却透着绝望。
她知道,自己多年的努力终究是付诸东流。薛家早已衰败,如今贾府也倒下了,她再无容身之所。曾经的“金玉良缘”成了一场笑话,她的青春、梦想、爱情,都在这一场变故中消逝殆尽。最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漫天风雪中,一步一步,走向那未知而又冰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