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荣国府贾赦、贾政,交通外官,倚势凌弱,辜负圣恩,罪不容诛。本应重处,念贤德妃侍奉宫闱,素有贤德,特从轻发落:贾赦、贾政革职查办,贾府即日查封,一应人等不得随意出入。贤德妃贾氏,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承乾宫,静思己过。钦此。”
好一个“从轻发落”!革职查办,府邸查封,这与抄家问罪只差一步。而她的“禁足”,不过是鸩杀前的缓刑。
她平静接旨:“臣妾领旨,谢恩。”
夏守忠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娘娘,老奴……告退。”
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走回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那是宝玉周岁时,她亲手为他系上的长命锁,后来他执意要“给大姐姐保平安”。玉佩温润,承载着贾家最后的温情。
窗外忽然传来骚动,隐约听到“走水了”。她推开窗,看见皇宫东南角浓烟滚滚——那是贾府的方向。
她扶着窗棂,想起省亲那夜,大观园的灯火如何一点点熄灭在黑暗里。如今,整个贾家的荣光,也要这样熄灭了。
“二十年来辨是非……”她轻声念着,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终于辨清了这二十年的“是非”:从祖父贾代善去世那刻起,贾家就成了一枚注定被舍弃的棋子。她的入宫、得宠、省亲,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精心设计的步骤。皇帝与太上皇联手,用二十年时间,将开国勋贵一一剪除。而贾家,是最后一颗,也是最肥硕的一颗。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是送来鸩酒的白绫的人来了罢。她整理好凤冠朝服,端坐在正殿中央。
门开处,来的却是皇帝本人。他独自一人,未带随从。
“爱妃。”他唤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抬眼看他,第一次不再掩饰眼中的冰冷:“陛下是来送臣妾最后一程的么?”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很聪明,元春。比你的父兄,比朝中许多大臣都聪明。”
“所以臣妾必须死。”
“贾家必须倒。”他纠正她,“而你,知道得太多了。”
她笑了:“陛下与太上皇这一局棋,下得精妙。用二十年时间,不动兵戈,不落口实,就将开国四王八公的势力连根拔起。臣妾……佩服。”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可惜了,你若为男子,必是朕的肱骨之臣。”
“陛下,”她直视他的眼睛,“臣妾只问一句:太上皇的病,是真的么?”
皇帝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真实:“父皇很好。此刻,他应该在养心殿,等着朕去汇报……贾妃薨逝的消息。”
原来如此。太上皇的“病重”,不过是这最后一局的收网信号。他们父子,连这一幕都要联手演出。
她缓缓起身,从案上端过那杯早已备好的毒酒:“不劳陛下动手,臣妾……自己来。”
酒液入喉,灼烧般的痛楚瞬间蔓延。她强撑着不倒下,看着面前这个她侍奉多年的君王:
“告诉太上皇,他的棋……下完了。”
凤冠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贾元春,这个做了七年贤德妃的女人,最终以最体面的方式,为她家族的覆灭画上了句号。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又看到很多年前,荣国府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祖母抱着她,父亲和母亲站在一旁微笑。那时她还不知道,命运的罗网早已撒下。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贾家的梦,醒了。
她的梦,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