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道:“自然是开到荼蘼,方不负春光。”
黛玉摇头:“我倒觉得,与其等到凋零枯萎,不如在最美丽时离去,留一个干净。”
宝玉忙道:“好端端的,又说这些伤心话!妹妹看,那枝上的海棠开得多好!”
黛玉抬头望去,只见一树白海棠如雪如云,在春光中熠熠生辉。她轻轻吟道:“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宝钗蹙眉:“林妹妹,你。。。”
忽然一阵风过,海棠花纷纷落下,如下了一场花雨。黛玉站在花雨中,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神色凄然。
宝玉看得痴了,喃喃道:“妹妹站在这花雨中,竟比画上的仙子还美。”
宝钗却注意到黛玉眼中隐约的泪光,轻声道:“起风了,林妹妹身子弱,不如回去歇息。”
黛玉点头,与宝钗一同离去。走了一段,回头见宝玉仍在撒花,那专注的神情让她心中一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黛玉便醒了。她命紫鹃备好花篮、花锄,独自一人往园中去。暮春时节,落红满地,她一路行来,见桃花、李花、杏花纷纷飘落,铺满了小径。
到了那座往日葬花的花冢前,她放下花篮,轻轻扫起落花,一捧一捧放入篮中。想起那日与宝玉在此共读《西厢》,他说的“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不由脸上发烫。
“姑娘起得真早。”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黛玉回头,见是香菱提着个小篮子站在那儿。
“你怎么来了?”黛玉问。
香菱道:“我早起做活,看见姑娘往这边来,想着今日是芒种,该送花神了,姑娘必是来葬花的。”她举起篮子,“我帮姑娘一起收拾。”
黛玉心中一暖:“难为你想得到。”
二人一同扫花、装篮。香菱忽然道:“姑娘昨日那首白海棠诗,我反复读了好几遍,越读越觉得好。特别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把白海棠的形与神都写活了。”
黛玉有些惊讶:“你真读懂了?”
香菱点头:“我虽不会作,却觉得好。姑娘教我的‘不以辞害意’,我渐渐明白了些。诗贵在传神,不在辞藻堆砌。”
黛玉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你果然有悟性。”
香菱犹豫片刻,道:“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园子里的人都觉得姑娘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可我知道姑娘不是这样的。”香菱真诚地说,“那日我向宝姑娘请教作诗,她只说了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道理,远不如姑娘这般真心教我。”
黛玉手中动作慢了下来:“宝姐姐是为大家闺秀的典范,自然要守礼。”
“可我觉得,姑娘这样才真实。”香菱道,“宝姑娘好是好,却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黛玉长叹一声:“这世上,真实的人往往活得太累。你瞧这些花,开时灿烂,落时凄美,从不肯为了讨好谁而改变自己的模样。人若也能如此,该多好。”
香菱似懂非懂地点头。
装满两篮落花,黛玉在花冢前挖了个坑,将花瓣轻轻倒入,一面洒泪,一面低吟: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吟到伤心处,不觉泪如雨下。香菱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拭泪。
“林妹妹!”宝玉突然从山石后转出,眼中含泪,“你。。。你这诗我都听见了。。。”
黛玉忙拭泪,嗔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偷偷听人家说话!”
宝玉急步上前:“我要不是偶然过来,怎知妹妹有这般心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原来妹妹在园子里过得这般不快活!”
黛玉背过身去:“我随口胡诌的,你别当真。”
“我怎能不当真?”宝玉激动道,“我只当妹妹平日里使小性儿是天生脾气不好,却不知你心里有这许多苦处。早知如此,我。。。”
他说不下去,只痴痴看着黛玉。香菱见状,悄悄退到一旁。
黛玉沉默良久,方轻声道:“你既明白,我也不瞒你。这园子里,人人都戴着面具过活,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各自算计。我虽孤苦,却也不愿同流合污。”
宝玉点头:“我懂,妹妹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不肯让这浊世玷污了。”
黛玉回头看他,眼中泪光闪烁:“你果真懂?”
“我若不懂,天打雷劈!”宝玉急切道,“妹妹放心,我必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