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去冬来,一场大雪覆盖了荣国府。贾政从衙门回来,径直往赵姨娘院中走去。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贾环的哭声和赵姨娘的训斥声。
“叫你不好好念书!这下可好,老爷问起来,我看你怎么交代!”赵姨娘的声音又急又气。
贾政掀帘进去,见贾环站在地上抹眼泪,赵姨娘手里拿着一本书,气得脸色发白。
“这是怎么了?”贾政问道。
赵姨娘见贾政进来,忙放下书,强笑道:“没什么,环儿不懂事,我教训他几句。”
贾环抽抽搭搭地说:“父亲,家学的先生今日夸了宝玉哥哥的文章,说我的文章狗屁不通……”
贾政沉下脸:“先生说得没错,你整日只知道玩耍,自然做不出好文章。”
赵姨娘心疼儿子,忙劝道:“老爷消消气,环儿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她使了个眼色,贾环会意,悄悄溜了出去。
贾政在炕上坐下,长叹一声:“慈母多败儿!”
赵姨娘挨着他坐下,软语劝道:“我知道老爷望子成龙,可环儿资质本就平常,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让他循序渐进,总能有所长进。”
贾政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忽然问道:“探春近日可好?有些日子没见她来请安了。”
赵姨娘眼神一暗,低声道:“三姑娘如今是太太跟前的人了,自然忙碌。”
贾政听出她话中的酸楚,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探春虽是赵姨娘亲生,却因是庶出,自幼养在王夫人身边,与生母并不亲近。这是贾政心中的一根刺,也是赵姨娘永远的痛。
“她终究是你的女儿。”贾政轻声道。
赵姨娘苦笑:“是啊,终究是我的女儿。”她转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只要她好,我便知足了。”
这一刻,贾政忽然对这个平日里斤斤计较的女人生出了几分怜惜。她粗俗,却真实;她没教养,却有趣;她心胸狭窄,却全心全意依赖他。在礼教森严的贾府,贾政活得像戴着枷锁的囚徒。只有在赵姨娘这方小天地里,他才能暂时卸下枷锁,做回真实的自己。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贾政在赵姨娘房中用晚饭,只见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都是他平日爱吃的。
“今日怎么这般丰盛?”贾政问道。
赵姨娘笑着给他布菜:“今儿个是小年,自然要丰盛些。我还特意熬了老爷爱吃的火腿鲜笋汤。”
正用着饭,忽听外面又传来一声响。赵姨娘本能地站起身,随即笑道:“必是那窗屉又塌了,这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贾政却按住她:“让下人们去收拾吧,你坐下好生吃饭。”
赵姨娘怔了怔,顺从地坐下。这是贾政少有的体贴,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饭后,贾政破例没有立即回书房,而是留在赵姨娘房中看书。赵姨娘在一旁做针线,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满足。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外面风雪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这一刻,没有荣国府的勾心斗角,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只有寻常夫妻的静谧相守。
贾政放下书,忽然问道:“这些年,你可曾后悔?”
赵姨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她放下针线,认真想了想:“若说后悔,也是后悔自己不够懂事,常给老爷添麻烦。但若问是否后悔跟了老爷,”她摇摇头,眼中闪着光,“从未后悔过。”
贾政久久不语,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夜,贾政宿在赵姨娘房中。半夜,他又听见窗屉响动,赵姨娘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明儿得找个工匠好好修修”,一边下意识地替他掖好被角。
贾政想,明日还要去见官客,还要查问宝玉功课,还要应付母亲。。。但此刻,他只想在这烟火人间里,好好睡一觉。
这或许就是爱情——在偌大贾府中,两个不被理解的人,彼此找到了最真实的模样。
窗外,雪渐渐小了,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满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