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宝玉私下对黛玉说:“我就知道,你的诗才是无人能及的。”
黛玉正整理书案上的稿纸,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诗社本是陶冶性情的雅事,何必非要争个高下?宝姐姐愿意藏拙,是她的修养;我不愿藏拙,是我的本性。各得其所罢了。”
宝玉似懂非懂,却也没再说什么。
深秋的一日,香菱怯生生地来到潇湘馆,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旧诗册。
“林姑娘,能否。。。能否教我写诗?”香菱声音细若蚊蝇,“我知道自己资质愚钝,不配学这些高雅的东西。。。”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她坐下:“说什么配不配的。诗词本是抒发性情之物,人人可学。”
她接过香菱的诗册,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批注,有些地方甚至被反复涂抹修改,可见是下了苦功的。
“这里,‘月挂中天夜色寒’,‘挂’字太死,”黛玉提笔在旁边写了“浸”字,“你感觉一下,是否更有些意境?”
香菱仔细品味,眼睛渐渐亮了:“果然!一个字就让整个句子活了起来!”
黛玉微笑道:“作诗最重要的是‘不以辞害意’。先要有真情实感,再斟酌字句。若是只顾辞藻华丽,反倒失了本心。”
自此,香菱常来潇湘馆请教。黛玉教得认真,不仅讲解格律对仗,更将自己对诗词的理解倾囊相授。园中有人笑她白费功夫,连宝玉也私下说:“教香菱识字读书也就罢了,何苦这样认真教她作诗?”
黛玉正色道:“她既有心向学,我为何不能认真教?难道因为她身份特殊,就不配追求风雅之事?”
宝玉被她问住,讪讪地不再言语。
转眼到了暮春,黛玉因前夜与宝玉有些口角,心中郁结,清晨便起身往花冢去。
她独自一人扛着花锄,提着花囊,将昨夜被风雨打落的花瓣一一收起。正忙碌间,忽听得山坡那边传来呜咽声。
循声望去,却是香菱坐在石凳上抹眼泪。
“怎么了?”黛玉走近问道。
香菱见是黛玉,慌忙擦干眼泪:“没什么,只是。。。昨日作了首新诗给宝姑娘看,她说太过直白浅显,登不得大雅之堂。我。。。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作诗的天分?”
黛玉在她身旁坐下:“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听。”
香菱怯怯地念道:“‘片月流光照眼明,轻风拂面梦初醒。不是春神偏爱我,为何独向此中行?’”
黛玉静静听完,轻声道:“这诗很好,尤其是后两句,很有真趣。宝姐姐评诗,向来注重工整稳重,却不知有时直抒胸臆反而更难能可贵。”
“真的吗?”香菱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自然是真的,”黛玉站起身,继续收拾落花,“你记住,诗词如人,贵在真性情。若是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的风格,反倒不美了。”
香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帮着黛玉一起收拾花瓣。
二人将花瓣埋在花冢下,黛玉忽然问道:“香菱,你可曾想过,这些花为何一定要葬?”
香菱愣了愣:“因为。。。因为不忍它们被践踏污浊?”
黛玉望着新垒的土丘,轻声道:“是啊,宁洁净而归去,胜污浊而苟存。这世上美好的事物,终究难容于浊世。”
她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自己。
那日午后,黛玉独自在潇湘馆内抚琴。琴声时而清越如泉,时而低回如诉,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