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袭人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二爷早就该多去姨太太那里走动。宝姑娘今日可好?”
“还好。”宝玉简短地回答,转身进了里间。
他坐在晴雯曾经睡过的炕上,心中绞痛。不过几日工夫,怡红院已物是人非。晴雯、芳官、四儿,那些鲜活灵动的生命,如今都已不在。而留下来的,除了袭人,还有与她交好的麝月、秋纹。
想起王夫人那日来撵人时说的话:“可知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宝玉不由打了个寒噤。是谁做了王夫人的“心耳神意”?答案几乎不言自明。
晚间,麝月和秋纹在整理衣物,忽然翻出一条石榴红的撒花裤。秋纹拿在手中细看,惊道:“这不是晴雯的针线吗?去年端午节前她熬夜赶出来的。”
麝月接过来看了看,叹道:“真是她做的。那样一个巧手的人,怎么就。。。”说着声音低下去,“真是物在人亡了。”
宝玉坐在窗前,假装没听见她们的对话。这些曾经亲密的丫鬟,如今在他眼中都已蒙上一层可疑的色彩。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在她们面前流露真情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屋里闷得慌,我要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麝月忙道:“天都快黑了,二爷要去哪?我们还是跟着吧。”
“不用。”宝玉语气坚决,“就在园子里走走,不会远去的。”
他走出房门,果然听见麝月和秋纹乖乖留在屋内的动静。这顺从,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体贴,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
宝玉快步走到假山后,果然看见两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玩耍。他招手叫她们过来,低声道:“我问你们话,你们要老实告诉我。”
小丫头们紧张地点头。
“自我去了后,你们袭人姐姐可曾打发人去瞧过晴雯姐姐?”他问出这个盘桓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怯生生地回答:“没有。袭人姐姐那几日只让麝月姐姐去回过太太的话,再就是让婆子们把晴雯姐姐的东西收拾了送出去。。。”
宝玉的心沉了下去。尽管早有猜测,但证实的那一刻,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晴雯病得那样重,被拖出去时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而袭人,这个曾经与晴雯同吃同住多年的姐妹,竟然连派人去看一眼都不曾。
回到房中,袭人正等着他:“二爷回来了?热水已备好了,沐浴吧。”
宝玉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看着袭人温柔细致的模样,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那时他尚且年幼,袭人刚来他房中不久。他夜里怕黑,她就睡在榻边的脚踏上,整夜握着他的手。
那样真挚的情谊,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二爷今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袭人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关切地问。
宝玉抬眼,看着镜中自己和袭人的影像,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他学会了对她撒谎,而她似乎也学会了对他的谎言视而不见。
这晚,宝玉做了个梦。梦中还是从前的怡红院,晴雯在廊下逗鸟,麝月和秋纹在踢毽子,芳官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袭人坐在他身边做针线,阳光洒在她恬静的侧脸上。
他兴高采烈地对她说起自己新得的感悟,她却忽然抬起头,眼神陌生而冰冷:“二爷又说这些疯话了,若是让太太知道。。。”
他惊醒了,满头冷汗。
窗外月色如水,寂静中只闻更漏声声。宝玉披衣起身,走到外间。袭人睡在榻上,月光照着她安详的睡颜,还是那个温柔的模样。
可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